80后女博士混入外卖骑手团8年,迫使平台改算法。

08-30 17:20

在中国,每天都有超过1亿的外卖订单,这意味着超过1亿的外卖骑手配送,依靠平台算法的零工经济正在改变我们的生活。


2020年的文章《外卖骑手,被困在系统里》引起了社会的震惊,迫使平台算法改革,其中引入了来自80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孙萍的三项学术研究,外卖骑手的研究也从边缘话题转变为“学习”。


2020年,“美团”向全社会公布骑手配送时间算法,接受公众监督,算法伦理和平台劳动者权益问题进入公众视野。


▲参加学术会议的孙萍


作为港中大博士,孙萍是一位“e值99.9%”的年轻学者。在过去的八年里,她和研究小组一起走访了中国19个省,并深入县区,采访了300多名外卖骑手,最终将她的实地调查发表为《平台经济下的外卖骑手》。


八月份,一条在北京社会科学院大学和她聊天。


01 在零工业经济的大趋势下,8年外卖骑手田野调查


▲在北京街头,孙萍进行田野调查


2017年开始做外卖骑手的研究。那一年,我刚加入社会科学院,赶上了外卖蓬勃发展的阶段。有一段时间,我可以花10块钱买一个肯德基家庭水桶。骑手送一个订单,比如10块钱,平台再补贴10块钱。一个订单可能赚20块钱,很多媒体都说外卖小哥赚了一万多。


看到骑手在街上跑来跑去,大家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这也是一项技术性的工作。我认为骑手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外卖骑手(拍摄:谱诉)在道路上和出租车上的速度


一开始很难融入实地调查。起初,我在我们学校旁边的一家粥店。当我到达晚餐时间时,我去蹲下。粥店老板发现我总是在那里抓骑手,但是我没有在那里吃饭,所以他把我赶了出去。后来我意识到我应该在那里吃饭,然后去门口和骑手聊天。


跑外卖的人多种多样,70%是农民工,不能太正式的和他们聊天。有一次,我们的学生去和一个大师聊天。开场白是:“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学生,想采访你。”师傅吓得从椅子上掉到地上,迅速跑了。


后来我们改变了策略,先上去和骑手说话,比如问他今天跑了多少单,距离感会很快拉近。有些骑手其实有倾诉的欲望,我们的友谊会持续很久。


▲孙萍和她的骑手朋友强哥


我们采访了300-400名外卖骑手,包括农民工、创业失败的老板、负债的个体户等。情况不同。还有大学生和白领。前者主要做暑期工作,后者想通过跑外卖亲身体验。


每个人都去调查骑手,问他们:“你为什么要跑外卖?”给我的反馈是,“我想先过渡一下。”


这是目前零工工人的普遍状态。他们想在快速运转和不确定性中找到一个缓冲区。跑外卖不是他们最终的目标。


我在书中提出的“过渡劳动”,第一层是指这种暂时性和周转性。第二层意思与骑手的群体有关。他们大多来自工厂和建筑工地。一旦他们加入外卖,他们就很难回到工厂拧螺丝,或者回到工地搬砖。这些工作太严格了,没有外卖那么“自由”。


第三层意思是即使离开外卖平台,也会跳到其他数字平台,比如从美团跳到饿了么,然后跳到闪电。在不断的过渡中,逐渐成为一种持续永久的过渡状态。


▲外卖业的就业类别


从2017年做问卷到现在,我们发现骑手的平均工作时间越来越长。刚开始跑外卖更多的是兼职,现在越来越全职了。


随着经济的衰退,朋友们很难工作。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外卖行业,僧多粥少。比如一个地区每天的订单量是5000单,原来有200个骑手,现在增加到300个,人均订单也少了。希望一天能赚到200块钱。现在发现跑了8个小时只赚了150块钱,骑手会主动增加工作时间,粘在平台上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大城市还是有一些月薪过万的骑手,但收入总体呈下降趋势。相比之下,小县城的骑手还是挺开心的。平均收入可能在4000~5000元之间,高于餐厅3000元的平均收入,更稳定,可以看到家人和孩子。


▲外卖骑手在街上随处可见。


跑外卖是一个停止工作,在大城市工作的骑手。他们一般都有很强的焦虑感。如果他们想赚取最大的利益,他们会有非常严重的自我剥削。


我在书中提到了盖伊·斯坦丁(Guy Standing)在欧美工业化时代和社会福利保障机制环境下,“朝不保夕的人”,即欧美社会的不稳定阶层。


中国的情况不同。早在秦汉时期,我们的社会就开始存在零工经济。我看过一篇论文研究。新中国成立后,在鼎盛时期,只有不到40%的无产阶级有稳定的保障。随着机械化生产,半工半农的群体逐渐转化为农民工。


为什么现在中国有大量的网络农民工?事实上,它是由传统的农民工转型而来的,有一个人口和社会基础。


目前,我们有2亿互联网灵活就业人口,到2035年可能有4~5亿。这意味着未来每3~4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在打零工。


02 女性骑手的气魄和困境



▲电影《逆行人生》中的女骑手


疫情过后,就业压力增大,女骑手比例增加。


跑外卖其实是一项特别突出男性气质的工作。在高峰期,你必须提高你的飞行能力、驾驶速度和抗压能力。女性在生理上不占优势,所以我特别佩服那些能在大城市勇敢戴头盔,骑电瓶车穿梭街头的女性。


女人跑外卖的原因,有些和男人差不多,比如还债,生计压力。


在我们调查采访的三分之一的女骑手来到大城市,因为她们的丈夫也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比如外卖夫妇档。他们的目标是“快速存钱”,用于赡养父母、支付娃娃学费、盖房子、还债等。


▲拍摄:徐翔


跑外卖也在影响中国传统的家长制度。如果夫妻俩都在大城市跑外卖,他们租的房子可能不到10平方米。在这个空间里,他们睡觉,给手机充电。剩下的时间都在外面跑。他们不需要洗衣服、扫地或做饭。他们甚至没有厨房。家乡复杂的家务消失了,不再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方式。


还有30%的人因为离婚、家庭变故、破产等因素不得不出去跑外卖。阿岚的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时我们看到她还是疫情。她的微信头像是一个戴着精致头饰的女孩的侧脸,问她这张照片是谁。她说她是来约她做发型的新娘。她觉得自己特别漂亮,就用它做了头像。



▲拍摄时遇到的女骑手,从2016年开始跑外卖,陆续从事外卖行业8年。


事实上,阿岚是一名理发师,也是一家理发店的老板娘。有一天,她去医院看病。当她用信用卡支付时,工作人员告诉她卡里的余额不够。她不相信,所以她换了一张卡,但余额不够。她跑到银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瘫在银行柜台前。银行给了她四五百页流水,从两三百到两三千不等。原来,她的丈夫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染上了严重的网瘾,失去了她攒下的所有170万,欠了几十万的外债。


她卖掉了美发店,曾经想和丈夫离婚。经过几个月的思考,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和丈夫一起跑外卖,因为她觉得自己还和丈夫有感情。


▲女骑手跑单(拍摄:无双)


对于阿岚来说,她曾经是一家理发店的老板娘,跑外卖是一件伤害自尊的事情。我们以前见过她,她的眼睛每次都是红色的,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生活的变化。她跑外卖的时候也很爱面子,会跑到离她家10公里远的美食街。她说:“这样我就不会遇到熟人了。”。


对于很多女骑手来说,走在街上需要很大的气魄。在传统的家庭氛围中,女性作为一个稳定统筹的角色,比如早上起床先做饭,给宝宝穿衣服,送宝宝上学...但是外卖是一项非常分散的工作,总是准备开始。如果你有订单,你可以接受它。如果你没有订单,你可能需要等待。你必须适应这种不稳定感和流动性,兼顾你的母亲工作。



▲女骑手休息


近年来,零工经济出现了明显的市场下沉。被困在家里的母亲也开始频繁出入电商、直播、快递、外卖等领域。


县城的女骑手跑外卖是一种零工补贴家用的方式,比较辛苦。比如她五六点开始上早班,下午四点半下班,因为要去接孩子,所以晚上不跑账单,还有很多母职和家务要处理。


在外卖领域,性别规范和“男性审视”依然存在。比如街上的男骑手很容易形成一个社区,发起转账和接单活动,一起玩游戏,一起聊天。女人会孤独,通常会默默刷手机。


然而,在男性气质如此强烈的行业,在外卖行业生存下来的女骑手也有两把刷子。其他人从性格上获胜。例如,当她与客户沟通时,她更有礼貌,更有耐心,能够战略性地处理问题。


03 "中国每天有超过一亿的外卖订单,算法技术很棒,但也有点失控"


▲外卖平台智能派单系统的演变模式


中国每天可以产生超过1亿的外卖订单,我们需要很多外卖骑手来满足这1亿的需求。如果你把它拉长到中国的地图上,你会发现你能做到这一点真的很突出。算法技术非常准确地连接了每一位顾客和骑手,让每一顿饭都能送到顾客手中。


与此同时,骑手、网约车、家政工人的劳动,越来越依赖于手机本身,出现了所谓“困在系统里”的问题。


我经常举一个例子,每个订单都有一个小时送达。为了防止被惩罚,90%的骑手必须在55分钟内送达。算法很聪明。在收集了所有骑手的反馈后,他们会觉得额外的5分钟没用,所以他们会砍掉这5分钟。砍到55分钟后,骑手会在50分钟内送达。按照这个逻辑,时间越来越少,骑手越跑越快,危险相当大。


▲骑手有各种有趣的装饰,在有限的条件下表达自己的个性图源网络。


算法还将对他们进行各种游戏化管理。如果把城市当成游戏场,骑手其实和《饥饿游戏》中的通关者很像。他们的目标是尽快拿到食物,克服各种空间和交通障碍,最后把食物送给顾客。


骑手还有一种非常有趣的“杀怪爆装”参与。刚开始跑单的时候,你是白金骑士,后来可以变成黄金、铂金、裸钻,最厉害的是神骑士。在不同的层次上,相应的订单价格和奖励是不同的。


在这种游戏化的管理模式下,跑单变成了上瘾的劳动,骑手会给自己定KPI。我观察到一个名为“200回家,300吃饭”的微信外卖群,意思是如果我们今天跑了200多元,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跑了300元,哥们坐在一起搓。


不仅仅是骑手,目前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被困在系统中的农民工。对于骑手、网络汽车司机或家政工人来说,算法是通过个人流动性和具体劳动来收集他们的个人信息,并进行更准确的预测或分类。


而且我们每天接触算法,实际上是不断地为算法充当“人肉电池”来支撑它。


不管是看抖音、网上购物、玩游戏,你的个人行为数据也会不断被后台算法收集,从而形成基于你个人使用的画像。


算法在这一过程中变得越来越了解你,它可能会完全代表你在日常生活中做出决定,想想实际上是很可怕的。


04 抵抗不稳定感


未来,零工的意义可以变得非常多样化。除了网络汽车、快递、外卖和家政工人,越来越多的人可能会选择做自由职业者。每个人都要接受这样一种过渡性,“过渡性劳动”的文化刻在每个人的DNA里。


我们继续跟踪的一些骑手,就像我们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一样,突然意识到“天啊,我跑外卖已经五六年了。”很少有人表现出特别的沮丧或无助,也没有人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这可能与骑手的时代背景有关。他们大多来自农村。与其他工作相比,外卖的性价比其实更高,也相对自由。


▲骑手“拐哥”拄着拐杖跑单


抖音里有一个闪骑手“拐哥”,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出名是因为他骑摩托车送外卖的时候脚受伤了。医生给他抹了石膏,让他在家休息。然而,跑外卖是“停止用手”,他的妻子和孩子依靠他来养活他,所以他决定拄着拐杖送外卖。


他的生活经历非常丰富。三年级辍学后,他做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几乎有20种工作。他对跑外卖有很深的反思。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情,比如帮助出了车祸的流浪狗,给其他工人捐款,去看望遭受交通事故的工人。我还带着纪实片团队进入了他家的生活,他一直支持我。


▲冯师傅为孙萍写的骑手推荐语


我出版这本书的时候,他一个字读了至少两遍,给了我很多专业编辑提不出来的问题。比如书中有一段从天安门广场到燕郊的网站之间的距离。我说可能有20多公里。他说按照我的常识,绝对是20多公里。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检查一下。结果真的是30公里。


跑步后期,他还帮助了很多骑手,共同抵御零工劳动带来的不稳定感和不确定性。


▲孙萍正在和学生交流


后来我邀请他给我写一个推荐,原封不动地印在书的背面。在我看来,我采访和认识的骑手朋友都知道我在做什么,这远比学术界和行业的认可更重要。


我所在的北京有很多精英大学。当每个人都向前看,社会流动向上时,下面的大多数人实际上都被忽视了。有大量的学生愿意参加我的研究小组进行研究,他们仍然保持着对下层社会人群的关心和照顾。


我不想谈论一个高层次的理论,但我只是希望这样一群工人最真实的场景能被更多的人看到。骑手的故事实际上展示了成千上万工人经营的生活故事。我们的学术记录现实最终会回馈现实。


本文来自微信微信官方账号“一条”,作者:一条,自述:孙萍,编辑:陈沁,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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