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卖减肥药的宝妈们：本来想做副业补贴家用，却成了职业打假者的新猎食者。

凤凰网《风暴眼》生产

文 |洄野

投诉邮箱爆料：all_cj@ifeng.com

编者按：

在严厉打击食品药品安全问题的趋势下，各种流行的“网络名人减肥药”成为职业造假者的新战场。在这次对瘦身产品的围剿中，不仅有郭美美这样的精明微信业务被捕，还有因认知局限和法律意识淡薄而迷失方向的宝妈。他们期待做副业补贴家用，但遇到了疑似职业造假团队，被要求赔偿十倍。

01 想要瘦的女孩，扔出诱饵

2023年10月的一天，一个带着女生头像和昵称“小雪”的账号突然发来消息。22岁的秦万玲看到对方发了一张减肥药截图，问:“美女，我想问一下这个怎么吃。”。

秦万玲在南方一个城市开了一家线下店，很多人通过店铺添加她的微信，方便随时交流。她想，这个陌生的账号应该是其中之一。减肥药的截图是秦万玲在朋友圈发的采购广告。

她曾经和香港的一家商店做过生意，后来香港的店主卖了减肥药。当时秦万玲也被自己120斤的体重困扰，想试着吃东西，于是买了一些，花了半年时间把体重降到110斤。平台期过后，药效不再明显，于是她把剩下的十几个胶囊发到朋友圈转卖。看到一个朋友咨询药效，她去年5月左右开始在朋友圈帮朋友购买。

这种药没有名字。一个透明的包装盒里有30个红白胶囊，是一个月的量。家人告诉她，这是香港的处方药，成分保密。她没多想，只觉得“贵的是好药”。她在朋友圈发的广告显眼标注了“香港”两个字，标注了“香港医生处方减肥药”，但没有胶囊的实际成分、适应症、副作用、厂家等信息。

被访者供图

看到有人求药，秦万玲先卖了几个减肥药，让对方体验一下。买药的女生好像很注重减肥，时不时会问“需要控制饮食吗？”“你喜欢喝奶茶多久才能见效？”

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一个多月后，小雪又发了一条信息，一口气买了6份减肥药，总金额超过5000元。秦万玲感到奇怪，回答说：“你不必买那么多。”而且小雪似乎下定决心，说觉得效果很好，想帮朋友带点东西。秦万玲也接手了这笔生意，但她心里暗暗地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效果？虽然我瘦了，但也没那么离谱……”然后她说服自己“可能是女生还没到平台期，效果明显。”

以前帮朋友采购的时候，她经常不赚钱。这一次，她赚了一点差价。为了得到折扣，她一次买了10份，不仅买了10份，赠送了1份，而且每份都在原价950元的基础上降了30元。小雪拿走了6份，支付了5520元。

没想到，这笔生意之后，一切都变了。没过多久，小雪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吃药后头晕。作为正常咨询，秦万玲回复说“可以慢慢吃”。没想到，很快，对方向市监局投诉了她的店铺，称没有药品经营许可证，药品中含有违规成分，要求赔偿十倍。

秦万玲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市监局的工作人员来到她的商店进行突击检查时，他们问他们是否卖过这种瘦身产品。她迅速从惊愕中抽离出来，交出了手中剩下的四包半减肥胶囊。然而，面对5万多元的10倍赔偿，她仍然无法接受。“实体店生意不好，入不敷出，拿不到那么多钱。”

28岁的河南宝妈薛文也面临着十倍赔偿的困扰。两年前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辞去了超市文员的工作，在家待产，现在怀了第二个孩子。

在做全职妈妈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呆在家里，没有收入来源，又不想一直向家里要钱，就想到做副业补贴家用。

今年4月底的一个晚上，她怀孕6个月了。她像往常一样刷小红书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人在求一种有效的减肥药，评论区也有很多人有同样的需求。她想起了自己吃过的一种减肥药，从120斤降到了95斤。因为她觉得效果很好，所以一直保存着商家微信。这时，她觉得商机来了。

这种药是从韩国进口的减肥胶囊，一瓶30粒。她从来不知道这些药物的安全性。她只记得吃药后，她会没有食欲，不想吃东西。坚持跑步，两个月就减肥了。

被访者供图

她联系卖家支付了300元的代理费，开始在朋友圈和小红书卖这种减肥药。她的配送模式是一键配送，不需要处理商品，只需要在买卖双方之间架起一座桥。原价350元的药，卖550元，她能赚200元的差价。

没过多久，小红书里就有人私下和她聊天，加了微信，想一下子买4瓶。说辞也是和朋友一起减肥。薛文很高兴，以为从一开始就有这么大的订单，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请联系你的家人发货。

没想到，对方吃了药后，先是说口渴了，然后说减肥药没有任何标签，是三无产品，不敢吃。薛文第一眼就惊呆了。在她简单的认知里，她只觉得自己有减肥效果就吃了，没有就退了。她没想到会变成什么样的复杂情况。

再一次登上小红书，搜寻什么是“三无产品”，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职业打假者的猎食。

02 "我是一个普通人，现在生活中有污点"

市监局调查期间，秦万玲接到一名男子电话，对方强烈警告她违法。如果她不赔偿十倍，她应该“吃牢饭”。

秦万玲觉得很奇怪。当时买药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无知的女孩，而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打电话要求赔偿。半个小时后，另一个女人打来电话，显示她在其他城市，但她的语气明显犀利，各种专业的法律术语随口说出来。秦万玲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责任明确的造假团队。自从她第一次找到自己的店铺添加微信，她就在准备寻找造假来源。

秦万玲去小红书发笔记求助。有人留言说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吓得她好几天没睡好觉。想了几个晚上，她半夜站起来跑到派出所备案。警察告诉她:你不能给假人赔钱，你可以做生意。

被打假后，秦万玲自己在网上买了一张成分检测卡，焦急地检查了减肥药的成分。结果她没有发现非法添加，所以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然而，没过多久，我发现网上的检测卡是不允许的。市监局找专业机构鉴定后，在她卖的减肥胶囊里发现了西布曲明。

西布曲明是减肥药中经常添加的一种成分，具有一定的抑食减肥作用，但也会提高心脑血管疾病的发病率。早在2010年，中国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就停止在中国大陆生产和销售，美国FDA和欧盟也停止了这种成分来减肥。

是否含有非法添加，是决定案件最终属于民事或刑事的关键。在检验结果公布后，秦万玲最后一线希望落空。

市监察局调查了几个月。在此期间，秦万玲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此外，她在怀孕期间没有照顾商店的生意。从去年12月开始，她就一直躺在家里，不出门，不社交，睡不着觉。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一点，压迫感越来越重。今年3月，秦万玲在孕期做了抑郁症筛查，发现自己有抑郁症状。

今年6月，一直停滞不前的案件取得了新的进展，案件被移送到派出所。这时，秦万玲发现事情比我们预期的要严重。她去派出所录了笔录，然后当场取保。之后，她从头到尾跑到派出所和商店，不下四五次。

秦万玲逐渐接受了现实。“如果你起诉我，你可能会被判刑。每个地方的案例都不一样。”在分析情况的同时，我不禁想，从现在开始，我的生活可能会有污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完全无意犯罪，只赚了几百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走到了这一步。”她说。

图片来自网络

对于另一边的薛文来说，虽然她只涉嫌销售“三无产品”，不涉及非法添加和刑事责任，但只有十倍的赔偿金额让她喘不过气来。

造假后，薛文的减肥药只卖了两个订单，然后就被举报了。“钱没赚到，结果惹了麻烦，再也不敢卖了。”她说。

薛文愿意申请退货，但是对方不断打电话要求十倍赔偿，打电话的人也变成了男人。薛文意识到，原来的女孩只是对方伪装的身份，黑化了对方，想要冷暴力。6月初，她在家陪孩子玩的时候，突然接到法院的电话，要确认地址，邮寄传票。

原来，她以为造假者只是威胁她。直到那时，她才真正感到恐慌，仿佛天要塌了。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哄孩子睡觉后，她都在网上搜索信息，寻找被专业打假的解决方案。她总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得到凌晨两三点，然后强迫自己为肚子里的孩子睡觉。

她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因此受到指责。她第一次向家人隐瞒了一切。收到传票后，她意识到自己无法隐瞒。当她情绪崩溃时，她忍不住哭着告诉丈夫发生了什么。丈夫的第一反应是有点恼火:“你的任务是照顾好你的孩子，生下第二个孩子。你为什么想赚钱？”后来觉得很离谱，开始和薛文一起搜索相关案例。

薛文的家庭并不富裕。她的丈夫是物流公司放大汽车的司机。虽然他的月薪超过8000元，但他承受着每月2500元的房贷和1800元的车贷压力。支持四口之家并不宽裕。他们也请不起律师，花500块钱找人写答辩。

03 寻找打假者的宝妈抱团取暖

随着国内减肥药市场的普及，各种网络名人减肥药一度占领朋友圈、小红书等社交平台，越来越多的减肥药被打假。在这些副作用巨大的减肥药产业链中，秦万玲和薛文是最直接的面向客户的部分，从而成为专业造假者的狩猎目标。

浙江金道律师事务所刑事部律师王亚东对此深有感触。近两年他办理的减肥药相关刑事案件有10起左右，有100多人在网上找他求助。他发现卖减肥药的人主要是大学生兼职，微信业务采购的人，怀孕哺乳的宝妈。在这些人中，很多人自己也在吃药，他们对自己的危害知之甚少。

“他们中的许多人不是全职销售减肥药。有些减肥药在韩国和香港都是处方药，可以正常销售。缺乏法律专业知识的人很容易被蒙蔽。”王亚东律师说:“在这种情况下，辩护的重点是充分说明销售减肥药的人是否知道自己含有违规成分。”

王亚东律师告诉凤凰。com《风暴眼》。如果在减肥药中检测到麻黄碱、咖啡因、氟西汀等成分，往往会以贩毒罪立案。如果检测到西布曲明和酚类物质，可以以生产和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刑事立案。

“一旦刑事立案，食品犯罪的司法裁量规模还是比较严格的。根据销售金额、时间和情节的不同，个人可能会被判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甚至5年以上。”王亚东律师说：“减肥药案，司法实践中，有的只卖几千块，甚至几百块，都被判缓刑，留下案底。金额在十万元左右，一二十万元以上，大部分被判处实刑。还有一些经过辩护，在公安或检察阶段撤案，不起诉，但是辩护确实很难，而且要有一定的客观条件。

在王亚东律师的许多案件中，这些案件通常有更多的同案犯，十几个人甚至三五十个人来自他们的家庭。一般来说，商家越高，销售金额越大，情节和后果越严重。

秦万玲觉得自己很委屈。在被打假之初，她联系了家人要减肥药的处方单。她没想到家人只说“不”，然后就跑了。这时，她意识到“家人一定对我隐瞒了。这种药有问题。”

上一个家庭知道假货卖假货，下一个家庭知道假货买假货。秦万玲夹在两者之间，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整个过程中唯一一个被迷惑的参与者。“我盈利了，可能有一些错误，但我的错误没有那么大，所以我必须独自承担。”她说。

同时，她也发现，在处理问题的过程中，打假人有非常明确的营利目的，正常的工商处罚完全不足以让对方罢手。

她记得市监局曾经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根据涉案金额，处以1万元左右的罚款，并向造假者发放举报奖。造假者不愿意接受这个计划。“他们花了5000多元买药，举报奖的成本甚至都回不去了，更别说团队要养活了。”秦万玲后来回忆说，他明白了造假者的真正初衷。

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秦万玲发现淘宝上有专门教职业造假方法的课程，也有专门的职业造假小组。一些人成立了一家公司，组织了一个团队来打假和招募信徒，并获得了AA分配的利润。这些商业利益让她大吃一惊。

事实上，客户要求“十倍赔偿”，受我国法律保护。《食品安全法》规定，生产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或者销售明知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消费者可以向生产者或者销售者要求赔偿损失的十倍赔偿。

然而，在中国，职业造假者的出现一直是有争议的，青岛等一些城市出台了限制职业造假行为的政策。然而，它在揭露市场内幕、维护消费者权益方面也发挥了积极作用。

王亚东律师告诉凤凰。com，在中国，尤其是食品药品领域，司法实践中仍然认同一些职业造假行为，只要不涉嫌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行为。他说：“这涉及到整个社会利益平衡的问题，在保护食品安全和惩罚个别职业打假行为方面，食品安全的法益更为重要。王律师说:“关键是提醒商家注意自己的销售行为是否有违法风险，履行自己作为食品药品销售人员的安全保障义务，不要赚快钱。”

刑事律师戴景阳也同意这一说法。他告诉凤凰。com《风暴眼》，中国在食品安全方面确实零容忍。此外，职业造假者成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很难定义这种做法。他们很少用自己的真名买药买食物，很多都是团队合作造假。

凤凰。com的《风暴眼》显示，在小红书中，因销售减肥药而被打假的情况非常普遍，很多都是同一个打假者举报起诉。他们提醒对方，在社交媒体上寻求减肥药的人，80%都是造假者的诱饵。

自从被打假后，薛文试图在小红书上找到有同样经历的人，抱团发展。和其他人一样，她不知疲倦地把打假者的位置和名字留在每个相关话题的评论区，希望有人能在这个人的名字丛中找到自己。没过多久，一位被同一个打假者起诉的宝妈联系了她。他们希望找到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打假者的主观意图。

小红书截图

7月20日，薛文的案子即将开庭。现在，她已经低估了，并制定了最坏的计划。在付款之前，我只想赚尽可能多的钱。她把大儿子送到婆婆家照顾。她怀孕了，所以她不得不先找一些兼职。

最近每天早上9点，她就站在街上给小区新开的药店发传单，找路人加微信，每天只能赚60块钱。但这已经是她现在的精神支柱了。“我会在这个月底生孩子，然后我就不做了。”她说。

(文中秦万玲、薛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