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科员与AI的磨合困境

34岁的孙通纳，是长三角某二线城市政府部门的基层科员。自从AI加入工作系统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他感慨道：“效率不一定加倍，但工作量肯定是翻番。”

孙通纳主要负责文字工作。过去，办公桌上堆满纸质材料，一份讲话稿从初稿到印发稿，前后要花两天时间。现在，纸质材料被收进角柜，电脑桌面常驻两个AI写作软件。常规文件先由AI起草，他再润色提交，领导的修改意见也通过他转达给AI，他苦笑着说自己成了“传声筒”。

几个月下来，他逐渐适应了新的工作模式。办公楼的吸烟点成了他和同事吐槽AI的地方。AI几分钟就能完成原本两天的工作，但成果是否可用，只有用过才知道。对于培育AI的人来说，新麻烦也随之而来。AI在宏观上被称为“解放双手的工具”，但在现实中，它更像一面单面透视玻璃，映出效率与秩序、技术与情绪、指令与人性的纠缠。

01 成为“AI公务员”之前

事实上，AI走进孙通纳和同事的生活比外界想象得要早。2024年夏天，部门开了一场AI赋能会议，讨论人工智能在日常办公中的应用。部门不到20人，大多35岁以下且文科出身，会后大家并未太在意。

几个月后，AI正式进入工作视野。那年十月，他们被要求先熟悉AI工具。这之后，加班成了常态。原本工作就吃力，现在还要用业余时间试用AI。不同软件对同一问题的回答不同，他要在庞杂回应中找到领导认可的最优解。

实践层面的工作更耗时。他们要梳理政务大厅窗口的问题，输入AI软件寻求有效回应，但得到的多是模版化答复，不实用。比如老人带护工简历要求背调的问题，AI就无法有效回答。

孙通纳花一晚上写了约600字的试用汇报，文末特意注明“仅供参考”，他其实想说部门人手不足，同事们加班尽力而为，很多工作因保密要求只能内部摸索，占用了原本的工作时间。

2025年春节前后，AI全面介入工作。春节期间，领导在工作群发AI模型新闻和试用视频，要求大家过节熟悉。节后开年大会围绕“人工智能将深度改变办公方式”。孙通纳让AI写动员会讲话稿，却频繁报错，最终整理出一段话，他认为AI能提升效率和质量，但培训AI可能与提升效率矛盾。

此时，AI与政务连接进入多个应用场景，多地政务系统接入DeepSeek，“AI公务员”成为热议话题，孙通纳和同事也有过“是否会被AI取代”的想法。

02 加班变少了？

在适应过程中，孙通纳也感受到了AI带来的便利。他所在部门文稿密集，工作主要是写与改，一份文件要经历多轮修改。接入AI后，写讲话稿有了“第一稿”，写报告能“起个头”，还能一键梳理关键词、生成逻辑大纲，繁杂文字工作也能节省时间，那段时间他加班变少了。

但好景不长，AI能力在政务系统逐渐铺开。孙通纳使用的最新AI系统整合了政务问答、行政写作、公文草拟三类功能，可通过“模板窗口”自动生成常规公文。从表面看，能减轻人工压力，如深圳AI政务助手上线首日表现出色。

然而，具体工作仍需人来兜底。政务大厅里AI只能替代前台第一道问询，复杂问题还得靠人解决。随着与AI有关的话题进入更多工作场景，上级要求反馈时间缩短，孙通纳使用AI频率增加，培训AI和加班时间也越来越多。

03 “像在给AI打工”

孙通纳觉得AI与政务的融合还不够理想。例如，写“AI助力基层治理”主题讲话稿，AI 20秒生成1200字，但内容都是常见公文词句。上级领导反问他是否理解内容，他明白AI不懂“讲什么”和“怎么讲”的区别，也不懂不同场合用词的分寸。

上级领导对发言稿的批注修改，虽改动不大，但语义不同，体现了特定词汇的规范使用和上下级之间的含蓄规则，这些AI学不会。最终，他只能推倒重来，后来改变策略，把AI当素材库。他无奈地说：“我越来越像在给AI打工。”这种工作方式不仅没提升效率，还成了额外负担。

体制内还要考虑信息安全问题，办公室电脑可能无法适应AI运行速度。孙通纳的老电脑加载两个AI软件后，风扇噪声大，系统常提示内存占用过高。有一次系统崩溃，几个小时的工作没保存，他只能对着黑屏发呆。

更麻烦的是，AI的数据池半真半假，会制造错误。写“本市过去三年AI相关应用概况”时，AI列出的“重点成果”有两条是捏造的，原因是系统引用旧材料且数据更新滞后，AI难以判断真假。于是，他学会先怀疑、查证、再重写AI的成果，这就像小时候抄书一样。

04 继续与AI为伴

李开复曾说，2033年前40%的工作岗位会被AI替代，人们可能失去作为人的价值。孙通纳似乎正面临这样的情况，从使用AI到服务AI，“人”成了中介者和协调者。

6月底，市里下发《AI应用效果调查问卷》，领导提醒认真填写。孙通纳给出正向答案，他认为经过长时间磨合，AI会越来越好。几周后，调查结果显示91.67%的调查者满意，83.33%的人认为“AI提高了工作效率”。

无论结果如何，孙通纳都要继续和AI为伴。6月中旬，他接到新任务，当地要全面铺开AI，他要去夜校讲50场AI培训课。他依然先让AI写培训教案，尽管知道结果还需调整，但时间紧迫，先有初稿再说。

回到最初的问题，AI会取代公务员吗？孙通纳觉得有些工作被分担了，但对公务员的要求也提高了，用得不够快、准可能成为能力问题。他说AI带来效率革命的同时，也对自己提出了新考验，“我们既要教会它，还要保证不被它取代”。他不怀疑AI的价值，只是他和同事们仍需要时间来磨合。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的孙通纳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猛犸工作室”，作者：傅一波，编辑：黎广，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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