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京:于《白露春分》中探寻分岔时间的奥秘
11月1日,青年作家辽京凭借长篇小说《白露春分》荣获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辽京的作品以家族史为线索,通过细腻的女性视角描写,将线性时间打破后重新组合,在记忆的深处挖掘人性的复杂与真实。获奖后,辽京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她表示:“我是女性,习惯用自己最熟悉的视角,凭借自身经验去面对小说里的全新世界,每个角色身上都有作者的一部分影子。”
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这位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80后女作家透露,准备出版第一本书《新婚之夜》(小说合集)时,她还没有合适的笔名,只有一个很俏皮的网名。“编辑建议我取个笔名,我就选了‘辽、京’这两个常见简单的字,当时怎么想到的,我现在不太确定了。”

北京80后女作家辽京摘得第八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
衰老与记忆:秀梅的“声音”如何穿透时间
《白露春分》的创作灵感源于辽京对祖母的回忆。她自述道:“我奶奶是个有活力的形象,她健谈、爱说、爱唱、爱笑。后来她不爱笑了,因为陪她聊天的人变少了……从热闹到安静,这是一个人衰老的过程。”小说的核心人物秀梅,正是这种衰老过程的文学呈现。辽京把家族闲谈中的时间感融入叙事:“闲谈中的时间富有弹性,就像小说。聊完一个人的一辈子,可能才到准备晚饭的时间。”

《白露春分》 辽京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这种非线性时间观与本届文学奖的主题相契合。辽京在采访中解释:“在这本小说里,我尝试重新梳理记忆和时间,小说中有很多次时间跳跃,故事不断回到过去或跳到未来,所有人事并非在线性时间上依次发生,而是零散分布在小说各处,就像人的真实记忆一样随机。当我们回忆自家往事时,也常是如此,因为时间久远,先后顺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对人和事的印象,组合起来留在心里。”
她认为,中国大家庭的解体是时代的普遍现象,而写作是通过重组记忆,让个人经验与集体共鸣相互交织:“每个人都有家庭,中国人的大家庭近些年逐渐消失,它是如何消失的,如何从现实退到记忆中,这是我想用这本书讲述的主题,也是很多人有共鸣的故事,因为大家都经历过。”
熟悉就是穿透力:女性角色在写作中逐渐摆脱作者控制
辽京在创作中敢于直面家庭“最不堪的根源”。她笔下的陈立远是个中年失意的长子,失业后骗取母亲秀梅的装修费,内心却备受羞耻感的折磨。“这样的人其实很痛苦……他心底有把戒尺,一直在暗自惩罚自己。”辽京指出,传统家庭中“孝道”的虚假与真实情感的缺失,让成员活在“面子”的束缚下:“即使是至亲,也不讲真话。”
这种对家庭关系的冷静观察,与评委、作家孙甘露对时代共性的洞察一致。孙甘露在评奖讨论时说:“此次入围的作者经历、教育背景和工作都很相似……这可能是时代文化氛围对创作者的影响。”他引用贡布里希的比喻:“旗帜在飘扬,其实是风在吹。那么,支配写作者的时代力量是什么?很值得思考。”
辽京用女性视角的“穿透力”回应这一问题,她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我是女性,习惯用熟悉的视角,熟悉就有穿透力,不一定完全代入自我,而是用自身经验去面对小说里的新世界,每个角色身上都有作者的影子。”
她觉得,女性角色在写作中逐渐摆脱作者控制的过程,正是叙事生命力的体现:“佳月、佳圆和秀梅的视角,是女性的视角,我的视角也是女性视角。作为作者,我似乎能控制她们,但写到后来,我发现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受我控制了,要想获得救赎,就得这样。”
现实主义并非枯竭的路径,而是无限的探索
施战军用时间比喻五部决选作品:《野蜂飞舞》是“时间的声音”,《天鹅旅馆》是“时间的结构”,《不上锁的人》是“时间的工具”,而《白露春分》则是“时间的秘密”。他认为,文学的价值在于捕捉线性历史之外的“分岔点”:“在直线中寻找分岔的冲动,展现了在漫长历史背景下的创作野心。”
辽京对此十分认同。她表示:“写作既消耗时间,又对抗时间。开始写作时,那些记忆才会鲜活起来,涌到我眼前,写作就是回忆本身,不写就不会去想,一旦开始写,新的世界就形成了,就像题目说的,时间从此分岔。”
疫情期间完成的《白露春分》,通过回溯家族记忆,构建了一个与现实并行的时空。辽京强调,现实主义并非无路可走,而是有无限的探索空间:“家庭的内幕是个隐秘的地方,常被忽视,我想揭开它,讲述那些大家心里有却没说过的故事。现实主义永远讲不完,故事越真实,素材越多,可能性也越多。我不认为人的经验会被写作耗尽,因为小说允许作者尝试各种方式,旧故事新视角,或新故事旧手法,总能找到新的东西。”
死亡与救赎:文学中的必然与偶然
对于小说中衰老与死亡的主题,辽京认为:“对每个人来说,死亡是古老的问题,也是最新的答案,它对所有人都一样,无所谓开始和结束,既是必然,也是偶然。小说呈现了衰老和死亡必然的部分,追问留给读者。”
她通过秀梅的死亡和家庭的离散,展现了一种超越伦理束缚的救赎可能:“写到最后,所有人的选择只剩一个,成长的离开了,衰老的去世了,只留下空屋子和曾经熟悉却变得陌生的邻居。”
施战军在评委对谈中进一步阐述了文学与时间的关系:“我们习惯了线性思维……提出‘时间的分岔’很有意义,它在某种程度上回归了文学和艺术的本质。”他以茨威格的《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为例,说明个体在特定时刻的行动如何改变历史轨迹,而作家的任务就是捕捉这种“分岔的冲动”。
青年写作的挑战:活生生的人没有“典型”一说
本届评委对青年作家的创作环境进行了讨论。施战军指出,当下写作资源丰富,但部分作品缺乏“野趣”和“本质的东西”:“不要盲目排斥‘宏大’与‘深刻’,要重新唤起对野趣的兴趣。”孙甘露提醒青年作家要警惕同质化:“此次入围作品差异不大、特点不明显……这可能是时代文化氛围对创作者的影响。”
辽京的写作实践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她拒绝将人物典型化:“只有‘人物’才有‘典型’,活生生的人没有,人都有来龙去脉。我希望他们不只是活在纸上。”在《白露春分》中,她用“不断做减法”的方式,从繁杂的家族素材中提炼出个体的挣扎与尊严。
颁奖典礼上,辽京发表获奖感言时说:“这本小说其实不是我第一次写长篇,但我愿意把它当作第一部真正的长篇小说,它来自我的生活,与我的童年、家乡紧密相连。这本书能出版我就很开心了。今天能得奖,我非常高兴、非常荣幸。”
图:主办方提供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版权归原创者所有,如需转载请在文中注明来源及作者名字。
免责声明:本文系转载编辑文章,仅作分享之用。如分享内容、图片侵犯到您的版权或非授权发布,请及时与我们联系进行审核处理或删除,您可以发送材料至邮箱:service@tojoy.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