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遇｜法国厨师戴广坦：美食串联起中欧地理与饮食文化共性
【编者按】
五十载岁月流转，中欧从最初的邂逅到如今的相知，携手走过了半个世纪的合作征程。“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这段跨越山海与制度差异的情谊，如今已不只是经贸数据的增长曲线，更是两大力量、两大市场、两大文明之间思想碰撞、理念交融的深度对话。
在中欧建交50周年之际，澎湃新闻精心推出《再相遇——中欧建交50周年特别策划》，邀请了数十位来自中国、欧洲各国及欧盟机构的各界代表人物，通过他们的亲身经历、珍贵记忆与深刻见解，讲述这段关系如何影响着个人、社会乃至世界的发展走向。我们致力于呈现一幅更为立体的中欧人文关系画卷，也聆听他们对中欧未来的真诚期许。
此次，我们对话的嘉宾是法国厨师、美食博主戴广坦（Corentin Delcroix）。
戴广坦（Corentin Delcroix）这样形容自己：“一个有着中国胃的法餐厨师”。他出生于法国北部城市里尔，与中国结缘已近20年。起初，他在北京求学，主修工商管理，毕业后参加工作，却发现这并非自己的兴趣所在。于是，他回到法国博古斯学院学习烹饪，后因机缘巧合，于2010年重返中国，并在上海定居。
在上海的工作室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戴广坦对中国美食了如指掌：梅干菜、咸蛋黄、内蒙古的奶制品都是他的最爱，他还热切盼望中国的美食特产能在欧洲得到推广。在游历了中国众多地方后，戴广坦以美食为纽带，串联起中国和欧洲在地理、饮食文化上的共通之处，他说“地理上同在北方的东北菜和德国菜很相似，都有腊肠、酸菜、血肠”；“往南走，粤菜注重原汁原味，意大利菜也是如此”。他以自己和家人的经历为例，认为欧洲人若想深入了解中国，最好亲自来走一走、看一看，会收获与想象中不同的“惊喜”。
除了厨师身份，戴广坦还是一名美食博主。他的视频不仅分享西餐制作，还越来越多地出现地道中餐以及中西融合的创新菜肴。每年，他还会为在法国的家人准备一桌丰盛的中餐宴。“烹饪是一种分享”，戴广坦表示，厨师做菜要融入自身的经验和理解，相互学习、交流才能不断进步。
中欧文化有别但共性颇多
澎湃新闻：您在中国的时间加起来快20年了，最初来中国是出于什么契机呢？
戴广坦：我第一次来中国是在2002年，当时是来学习工商管理，在北京对外经贸大学读了3年书。毕业后我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发现这并非我喜欢的工作，所以想换个方向。之后我回到法国，在里昂的博古斯烹饪学院学习了两年半，还在法国的餐厅工作过一段时间。2010年，博古斯要在上海世博会开一家餐厅，因为我有在中国的经历，我的老师就打电话问我是否愿意参与这个项目。我本来就想回到中国，所以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就回来了。从2010年至今，我一直住在上海，已有十五年了。
澎湃新闻：您曾提到小时候第一次接触中餐是番茄炒蛋。后来您来到中国工作生活。对于没到过中国的欧洲人来说，他们对中国的印象如何？过去十几年有什么变化吗？
戴广坦：如今全球交流愈发便捷，和10年前、20年前相比已大不相同。大家对中国的认识越来越多、越来越深、越来越细。十年前，多数法国人对中国的了解还很肤浅，比如只知道功夫、中餐等，现在情况已有所改变。如今在法国巴黎，能找到很多中国餐馆，有做川菜、安徽菜的，还有西安小吃等各种地方特色菜肴。当然，对中国的了解还可以更深入，还有很多方面我们不太清楚。这需要亲自来体验，亲身感受后，一些观念会发生转变。这既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人来中国旅游、亲眼看看。比如我的家人和很多朋友，他们第一次来中国后，大多都有惊喜之感，和他们想象中的中国不太一样。
澎湃新闻：作为在中国生活的法国人，您的跨文化背景对您和周围人的沟通有何影响？在中欧或中法交流中，可能因双方了解不足产生矛盾或误解。您能分享一些应对经验吗？
戴广坦：一方面，外国人很难理解中国地域之广、情况之复杂。法国相对较小，我出生的城市只有六万人口，而在中国，六万人口可能只是一个小区的规模。这对很多外国人来说难以想象。中国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地域跨度极大，差异十分显著。其实可以向外国人解释，中国在地理上就像整个欧洲那么大，虽然欧洲有众多国家，但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国家。
无论是气候还是文化差异，都有相似之处。比如从瑞典到西班牙，饮食和文化都有很大差别。同样在中国，从东北到广州，从上海到新疆，环境各不相同，中国还有丰富的民族文化。
我和法国朋友交流，或者向他们介绍中餐时，会说“这道菜来自江浙沪，有什么特点，那道菜来自四川”，如果他们对中国地理不熟悉，就很难理解。这时我会用欧洲地理作类比，比如东北菜和德国菜很像，它们都地处北方，像腊肠、酸菜、血肠这类食物，东北和德国北方都有。欧洲北方是黑土地，东北也是，土壤和气候相似，种植的蔬菜也相近，菜系之间存在一些共性。往南走，粤菜讲究原汁原味，意大利菜也是如此。虽然文化不同，但相似点还是不少。
澎湃新闻：您现在的工作涉及东西方菜肴的融合，实现“1 + 1 > 2”的效果。您是否意识到，除了厨师身份，您还扮演着文化使者的角色，成为连接东西方的桥梁？这种身份转变是自然而然的吗？
戴广坦：我们都有不同的背景，在北京、上海等城市，很多人并非本地人，他们在城市工作生活，会有自己的文化理解，并与当地文化融合。就像有些中国人去法国留学或生活，也会相互融合。这和每个人的生活经历有关。我现在基本上一半时间在法国，一半时间在中国生活，所以这两种文化在我身上融合得很自然。
我觉得这也是烹饪的有趣之处。在西方，或者米其林餐厅，大家追求的不一定是传统菜系或最正宗的菜品，而是厨师融入自己的理解和经验，做出独特的菜肴让客人品尝。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烹饪是一种分享。
红烧肉、番茄炒蛋和火锅
澎湃新闻：如果为第一次来中国的欧洲朋友推荐三道中国菜，您会选哪几道？
戴广坦：第一道是红烧肉。每次回法国我都会给家人做这道菜。上次我姐夫吃了后特别喜欢，非要我教他怎么做，我还把生抽、老抽、冰糖都留给他了。现在只要有朋友来家里，他都会做红烧肉，每次都很受欢迎。第二道是番茄炒蛋，这是我来中国后学会的第一道菜，我请当时的宿管阿姨教我做。我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它用的食材简单朴素，烹饪方式也不复杂，有一个锅、一把铲子、一把刀就能做出来。我很喜欢番茄炒蛋带来的温暖和亲切的感觉，我觉得它很能代表中国家常菜。第三道推荐火锅，它很能体现中餐的热闹氛围，是一种很好的聚餐方式。大家围坐在桌旁，自己动手，互动性很强。
澎湃新闻：如果给中国朋友推荐三道有代表性的法国菜或欧洲菜，您会选哪些？
戴广坦：我会推荐Tripes à la Mode de Caen（卡昂式牛肚），这是法国西部很有代表性的牛肚菜肴。很多中国人认为西方人不吃内脏，其实我们吃，美国人可能吃得少些，但法国人和德国人吃很多内脏。这是一种误解，西方人的饮食远比想象中丰富。这道菜在法国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非常经典的菜品，至今仍很受欢迎。我还会推荐我个人很喜欢的巧克力羊角，小时候我每天早上七点半上学路上都会买一个热乎乎的巧克力羊角包。法国的烘焙文化很丰富，值得体验。再推荐一道欧洲菜——西班牙海鲜饭，它是南欧菜系中很有代表性的美食，体现了南欧热闹、热情的氛围，能让人感受到欧洲多样而丰富的饮食文化。
澎湃新闻：目前中国对75个国家实行单方面免签或全面互免签证，免签入境已成为外籍人员来华旅游、商贸的主要途径。您的家人和朋友来中国了吗？免签政策对他们了解中国有什么帮助？他们去了哪些地方？
戴广坦：免签政策帮助很大，现在手续简单方便。我父母来中国时，一周在上海，一周在云南，体验到了中国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方式。他们对文化很感兴趣，参观了很多庙宇和佛教文化场所。他们来自法国的小城市，也喜欢自然风景。他们特别喜欢云南，对那里的少数民族文化很感兴趣，而且云南的美食也是他们平时很少接触到的中餐，对他们来说是全新的体验。
希望中国的地方特产走向欧洲
澎湃新闻：您近几年发布的视频除了家常菜系列，还有一些中西方“功夫菜”的视频，比如法国的泡芙塔、中国的开水白菜等。有句话叫“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结合您在中国和法国的经历，您怎么理解这句话？
戴广坦：我非常认同这句话。其实人类最初并没有明确的民族和文化之分。很多文化的进步都是因为我们很早就开始相互交流、学习。人类发展最快的时期，也是交流最频繁的时期。所以我觉得相互学习和进步至关重要。
澎湃新闻：今年是中欧建交50周年，去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您如何看待中欧、中法在国家层面和民间层面的交流往来？
戴广坦：我觉得交流越来越好，当然还有提升的空间，有时也会有一些误解。但总体来说，发展趋势是向好的。两国都在努力促进交流。政策层面的交流固然重要，但我个人认为民间交流更关键，因为很多误解源于对对方缺乏了解。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出一份力。
如今，促进交流的工具越来越多。所以我有信心，只要民间保持沟通，普通民众对对方有好奇心，就不会再出现像以前那样严重的矛盾。至于国家之间的矛盾，我相信社会能够逐步解决，我并不太担心。
澎湃新闻：您对中欧未来的50年有什么期待？我们已经走过了50年，接下来的50年您有怎样的展望？
戴广坦：对于未来50年，希望双方能有更多的交流和相互理解。从商业角度看，我们在中国已经能买到很多优质的欧洲产品和原材料，这对我作为厨师来说很重要。同时，我也希望西方能更多地了解中国的特产，比如一些食品。目前中国出口的大多是玩具、高科技产品或大宗商品，如谷物。但像中国各地的特产，如咸蛋黄、云南的蜂蜜、内蒙古的奶制品等，我希望能有更多机会让西方人了解。我期望中国的地方特色能更好地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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