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家庭财产分配：照料与继承的性别差异

在中国家庭财产分配中，儿子继承的财产，尤其是房子，往往远超女儿。那么，如何知晓中国众多家庭中父母财产的最终归属呢？

钱和房子是家庭中极为敏感的话题，我们不可能随意敲门询问他人父母房子的分配意向。而且，即便有人愿意回应，那也只是‘计划’，家庭内部的细微矛盾或感人照料都可能改变最终的财产分配结果。我们真正需要了解的是‘最后怎么样’。

一项新研究解决了这个难题。研究者发现，在中国家庭里，儿子能继承的财产，特别是房子，依旧远远多于女儿。即便女儿在照料父母方面付出了同样甚至更多的辛劳，在房产分配上也很难获得相应份额。

781个子女的真实财产继承数据

怎样才能大规模、真实地获取家庭财产分配这一敏感信息呢？研究者借助了‘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里的信息。

自2011年起，‘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在全国28个省份随机挑选了近两万名45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对他们及其家庭进行长期跟踪访问。每隔几年，研究人员就会走访这些家庭，记录他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如身体状况、是否生病、收入多少、房产数量、子女情况等。

2013年和2020年的两轮调查设有特殊的‘退出问卷’。当参与研究的老人不幸离世后，研究并未终止。研究人员会在合适的时间拜访逝者的子女，进行深入细致的访谈，了解老人生命最后阶段的生活状况，包括谁在最后阶段主要照顾老人（若老年人去世前不需要照料或无人照料，则不存在主要照料人），以及老人留下的财产（如房子、存款等）在子女间的分配情况。

凭借这个覆盖全国且追踪到生命终点的强大工具，研究者获取了来自全国各地781名子女的真实财产继承数据。房产和财产的继承根据情况分为五类并分别打分：分值0分代表‘未继承’（继承比例为０％）；分值1分代表‘继承较少份额’（低于其他子女）；分值2分代表‘继承均等份额’（等于其他子女）；分值3分代表‘继承较大份额’（高于其他子女）；分值4分代表‘全部继承’（继承比例为１００％）。

房产继承，严重“重男轻女”

研究有五大发现：

①儿子比女儿能拿到更多的家产。这是众多家庭数据呈现出的普遍规律。研究者指出‘家庭财产继承仍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女儿获得的家庭财产显著更少，在农村家庭中尤为如此’。

②照料父母总体上有助于获得更多家庭财产。照顾父母越多，分得越多。为父母提供主要照料支持的儿子继承父母‘房产’的份额（继承分值2.27）显著高于其他儿子（继承分值1.69），主要照料的儿子继承的‘其他财产’（继承分值1.56）也略高于其他儿子（继承分值1.49）。承担了父母主要照料责任的女儿继承‘其他财产’的份额（继承分值0.97）也高于其他女儿（继承分值0.67）。不过，只有‘主要照料者儿子，拿到显著更多的房产份额’这一情况符合统计学显著，其余的在统计学上不显著。

③在分房子上，‘男女有别’极其明显。在父母留下的所有财产中，房子是最特殊、最‘重男轻女’的一项。相比于存款、现金、股票等，在‘分房子’这件事上，儿子拥有压倒性优势。如果儿子是家里的主要照顾者，他更有可能分到更大份额的房子（继承分值2.27），继承房产的份额比其他儿子（继承分值1.69）显著高0.58。但如果女儿是家里的主要照顾者，她的付出却很难为她换来更多份额的房子（继承分值0.16）。对比之下，非主要照料人的女儿房产继承分值0.14，非主要照料人的儿子房产继承分值1.69。‘代际互惠交换’的逻辑在女儿身上失效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在传统观念里，儿子的孝顺被看作是一种‘交换’（我养老，我继承），而女儿的孝顺，则被更多地看作是一种情感和义务，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用财产来交换。

④城乡有别。重男轻女的继承传统，在农村比在城市要严重得多。在农村家庭，儿子继承财产的优势非常巨大。而在城市家庭，虽然儿子也占优势，但女儿分到一杯羹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尤其是在现金、存款等非房产的分配上，性别差异正在缩小。

⑤长幼不再有序。长子和其他儿子之间，在继承财产上没有明显的差别。长女和其他女儿之间也没有。但是，任何一个儿子（无论老大老小）和任何一个女儿（无论老大老小）之间，都存在巨大的鸿沟。这个发现表明，在中国家庭财产分配的潜规则里，最核心、最根本的是‘男女有别’，而非‘长幼有序’。

结语

总结这项研究的发现：家庭财产继承中的性别差异依然显著，传统父权制度下的男性继承文化规范仍有深远影响；照料支持对财产继承的影响存在性别差异，照料支持主要影响儿子的财产继承，而对女儿的影响不显著；住房财产继承中的性别差异更为明显，儿子有无照料支持的影响也更大。

这种‘男女有别’的回报，与我国法律精神存在冲突。我国法律明确规定，对被继承人尽了主要扶养义务的继承人，分配遗产时，可以多分。

一直以来，我们习惯用‘情’和‘爱’来理解家庭，认为家人之间的付出是无私的，不应以金钱衡量。但这项研究用数据表明：在家庭内部，资源（特别是稀缺的财产）的分配，遵循着一套复杂的、半明半暗的‘理’。这套‘理’深受传统文化影响，充满了交换、回报和权力关系的博弈。当女儿的付出被‘亲情’所包裹，而儿子的付出却能兑换成实实在在的房子时，‘家是讲情的地方’这句话，对于女儿来说，可能就成了一种情感上的绑架。

真正的家庭温暖，应建立在兼顾情感与公平的逻辑之上。一个健康的家庭，既要有爱的流动，也要有对每个成员付出的承认和尊重。

参考文献

[1]宋月萍,刘志强,唐语新.性别、照料与中国家庭财产继承——基于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数据的分析[J].妇女研究论丛,2025,(02):34 - 45.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果壳”，作者：游识猷，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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