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阿尔金和一个人

07-26 10:43

作为一个散文家,当他遇到另一个天生的作家时,他会有什么感受?在刘学智的散文中,杨献平读到了“安静”,但不止一个“安静”——他读到了一种超然的身心觉醒,不是在自习室,更不是在城市,而是在天籁的野外。其实野外是一个迷人妖娆的区域,也是光线变化最深、最全面的完美境界。

 

“这样的作家,他是阿尔金山的孩子,阿尔金山的翅膀,阿尔金山的小良心。刘学智就像阿尔金的一只青羊和一只大鸟。躺着的时候,他的心和天空在一起,他做的事情像水一样清澈。”

 

杨献平 | 文

 

文学报刊于2024年7月18日发表。

 

仔细想想,那一年我是如此喜欢一个人的散文。每次他在阿尔金山漫游,每次漫游后写作,清新都是次要的。是那种安静,隐藏着活力,重要的是自然,真正的自然。那时我想认识他。根据我们共同的老师,诗人林染先生说,他在敦煌,在阿尔金山,在党河旁。哦,我说,他的散文写得真好。林染老师说,他是河西走廊里最好的散文家!

 

在林染老师的语气中,完全没有“一个”的意思。我说这个人把阿尔金山和他自己写在心里,刻在灵魂里。看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个纯粹、完美、内向的人站在那些文字后面。他是阿尔金山的儿子,是党河边赤脚而来的“傻小子”。他是一个在浪漫山坡上怀春的年轻人,也是一个站在岩石上的旱獭或金雕。

 

他写道:“在河的另一边,整体背景是一种深绿色。它们非常厚实地生长在山上,让人感觉绿色就像是从山上渗出来的。有几块斜躺的石头躺在草地上,参禅一般。穿越这条小河,从生活的喧嚣中走向另一个世界。”(《绿地》)他还写道:“山的阴影在我的阴影上,我坐在草地上,看着黄色的野花盛开。山风穿过低矮的灌木丛。就在绿色波纹即将消失的时候,那朵深紫色的野菊花跳进了我的视野。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却永远留在了我记忆中的碧云之上。也许,这个场景只有短暂的时间才有永恒的意义。"(山菊花)即使现在再读一遍,我还是被这样一句话“呛”了一下,而且是那种久违的“呛”劲。我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去过山野,甚至没有坐在街上的绿化上。

 

而且我又一次读到了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散文,即使过了22年,依然那么油绿,简单而深刻。读到这样的散文,我总会想起庄子。嗯,真是庄子。想起《庄子·外篇·天道》中的一句话:“圣人之心平静!天地之鉴,万物之镜也。“这种散文,不仅仅是一种“静”,而是一种超然的身心觉醒,不在书房,更不在城市,而在天籁野外。事实上,野外就是性灵妩媚妖娆的地方,也是光照变幻和深入最深、最全面的完美境界。不难想象,一个坐在山坡上的人,面容模糊,像一只慵懒的兔子,一只转头俯瞰的山羊,一只无所事事的白狐狸,甚至一只吃饱的豹子或一只狼,自由却警惕,无聊却委婉,四处无声。事实上,动静是如此的安静。菊花是黄色的,以至于旁边的狗尾草一辈子都不安分。绿草下的黑甲虫和蚂蚁在牦牛和羊的粪球中婀娜多姿。

 

他还写道:“每天早上,当太阳在东边爬山时,天空布满了秃鹫的丰满翅膀,这条沟里充满了它们的叫声。他们成群结队地从高高的悬崖上飘下来,无所畏惧,长长的黑色羽毛在风中飘动。在山谷中旋转的一瞬间,他们轻轻地落在铁皮屋顶上小睡一会儿,或者慢慢滑行。尖锐的红色爪子刮得屋顶大声响起。"(红嘴乌鸦)他继续写道:“山风轻轻拂过那些棕色的山头和光秃秃的芨芨墩,就极其无聊地围着弯头回家。飓风越来越高,这是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候。“这样的句子,我真想抄下来,这样的人和自然或自然之子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天籁。一个人,他在阿尔金山,一座古老的游牧山,白天充满了风,风中的鸟儿和灰尘,风中的雪和阳光下的金色羽毛。起源于肃北蒙古族自治县巴音泽尔肯乌拉和崩坤达坂的党河,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孩子,来自雪山。经过草坡,悬崖和巨石是舞蹈的步伐。进入戈壁后,她看起来很安静,是那种犹豫和安静。她就像一个无知的小女孩,在贫瘠的土地上一路鲁莽。她检查了岸边的红柳、沙枣树和远处稀疏的骆驼草。

 

这是阿尔金山,一个人的阿尔金山,一个作家的阿尔金山。另一方面,这样的作家是阿尔金山的孩子,阿尔金山的翅膀,阿尔金山的小良心。

 

他的名字叫刘学智。

 

很多年后,我才见到他。我要离开西北了。我也喜欢西北的地方。我喜欢“沙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元”,“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俯瞰玉门关”,“明月出天山,茫茫云海”,“沙漠沙如雪,燕山月如钩”。与他不同的是,我在河西走廊腹部以北的巴丹吉林沙漠。还有一座山,叫合黎山,龙首山,狼心山。但都是小山。虽然古老的游牧气息已经吹了几千年,但它仍然是光秃秃的。坚韧的骆驼草、马莲和梭木的忠诚让上帝欲哭无泪。居延海、额济纳在上苍以下。

 

和阿尔金、敦煌一样,河西走廊最大的物质就是风,风中的丝绸驼铃,尘土变化,世界变暖。在送我去敦煌之前,一辆尘土飞扬的班车喘了上千口气。我联系的人叫方健荣,诗人,散文家。他有一部名为《天空中的敦煌》的诗歌散文。我觉得这篇文章的题目对敦煌来说是最好的。

 

晚上像往常一样喝酒。在酒桌上,我第一次见到刘学智,诚实白皙,戴着一副眼镜,背着一个小包。里面好像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生品牌烟草。我抽了一个,想让他再给我一个。当整个敦煌都在喝酒的时候,我才对他说,哎哟,刘学智,你小子,真可惜!他笑了,喝了很多酒,脸还是那么白。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他说,嘘嘘,想起当初,林染老师夸你夸我眼睛生气!幸好你以后没有写,才让我等一条“活路”!

 

虽然我已经喝醉了,但我不知道“天上宫阙,琼楼玉宇”。今晚,我甚至把口袋里的钱都扔了出去,但我说的都是我的心。否则,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喜欢大段大段地抄袭他的散文,严肃地说,这根本不是我的风格。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刘学智的散文,虽然我不是一个嫉妒的人,但是心里还是嫉妒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别人一生都无法超越。显然,刘学智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当他看到刘学智时,他微笑着走了进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红色的人民币,放在茶几上说:“嗯,这是你昨晚撒的钱。给这个给那个。”。不,我已经把它收起来给你了。然后笑了。我也笑了。现在想起来,忍不住想,把酒喝到乱扔钱的程度,应该是什么样的“陶醉不知归路”!

 

那一次,我去了阳关的原址,站在白沙漫长的土丘上,俯瞰祁连山和罗布泊。远处,好像是阿尔金山。这座山的头上没有人,中间和底部是冬窝和夏牧场,游牧者来来往往。当时我一再想起李广利、唐玄奘、岑参、高适、张仁愿、张义潮、曹议金。古代人还活着,在敦煌、丝绸之路、地球和人类历史上。望着远处的乌龙山,我也莫名其妙地想,刘学智这家伙怎么会把散文写得这么好?这一天,高地宽阔的西北,这种流动的中西,汇通了古今敦煌。它有着浓厚的文脉,就像西风和东风的长途跋涉,就像祁连山和阿尔金山最高点的雪,就像这座千里之外的黄沙和永恒的日月。

 

那时我才知道,刘学智住在敦煌。再次前往,在敦煌夜市吃烧烤。那个羊肉烤的,连我这个不怎么吃肉的人都觉得这是无上的美味。刘学智来了,当然还有方健荣和曹建川。作为四川广汉人,曹建川在青海油田工作。建川写小说和散文,笔名不是我。他写了三部曲《敦煌》《再敦煌》《出敦煌》。读书的时候,总觉得这个人和敦煌的关系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了巫山不是云”的程度。他写人的敦煌,方健荣写人文敦煌,而刘学智写自然和民间敦煌。这三个人就像敦煌文学的三大巨头。他们对敦煌乃至敦煌周围的一切,包括人群的观察,都是其他写敦煌的作家难以比拟和替代的。

 

我称他们三人为“敦煌三友”。那一次,兴致勃勃,当然像往常一样喝醉了,各自回家的时候,我好像抱着刘学智,还对他说,还要写啊。你们散文写的是天人合一。不要让自己感到遗憾。我还对刘学智说,阿尔金山是你的。只有你的。其他人再写都是东施效。他笑笑。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关注刘学智,偶尔看他写报道,或者做其它事情。在心里继续说可惜。偶尔读一读他写敦煌的文字,感觉“心紧”,不由得暗道,这个自然之子拖着清澈的身心,不得不回到尘世。他在敦煌的日常生活完全是一个人,一个父亲和一个丈夫,作家的身份屈指可数。从他写敦煌的话来看,我觉得是一种“乐观的孤独”,也看到了黄沙天空中赤子之心的一点点星光。

 

他写道:“在敦煌生活是人生中的一大幸事。那里有完全蓝色的天空,无边无际、悠闲宁静的田野里有牧羊人的孩子,有可以大口吞咽的气体,有连片的绿树,有在党河和大泉河的水声中静立的洞穴,高大的菩提树摇晃着树枝,一直欢迎我。"(放眼敦煌)他还写道:“我注意到日出已经是今年冬天了。在经历了几场小雪之后,整个地面储存了足够的严寒。足够每个人在冬天消耗了!冬天的黎明很晚,而且阴天很多,每天早上八点半上班的时候,还是看不到日出。赶上晴天,最多可以看到一片橙黄色的光影。城里人的眼睛隔绝了烟雾和高楼,疲惫的人让他们昏昏欲睡,醉醺醺的人还没有醒来,努力的人让病人和孩子拖着...谁在乎这一天的小日出?"(日出)"

 

刘学智的散文虽然数量少,但言语精博,意思长远。虽然他把自己视为天地,但他调查了自然世界。他的感情是殷殷的,他的意思是彻底的,他的心是明确的,他的力量是深刻的,他的同情是坚持道路,他已经完成了一个完整的环境。从这些话中,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忧郁,来自内心的痛苦,以及夜晚星光般的自我照亮。然后感到心痛。刘学智骨子里喜欢敦煌这个绿洲城市,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敦煌已经成为他纯粹的生活场所。幸好,刘学智的身心甚至灵魂,依然存在于阿尔金山,在敦煌城外漫长的戈壁荒野和零星的村庄里。多年后,他的眼睛在阿尔金山以下的人类聚居之地巡逻,对早逝的学生来说是悲伤的。他是《那只叫刘五的花喜鹊》和《村里的人》。他是地球上最简单的人,比如刘五、许娃娃、张兔娃、刘冬生、麻狼等。,是村子旁边的红柳,屋檐下的燕子,远处隐约的小山。阅读这些文字,阅读刘学智的同情心。从这些散文中,我读到的是生命的崛起,现实的诡异,命运的乖张,相知相惜后的暮年的凄凉,以及投射在沙蒿林中的驼背直立的悲伤和悲壮。

 

本人暗暗心伤,读书时,泪水湿润了鼻梁。而且,一遍又一遍地想,再去敦煌,或者刘学智来成都,我要再抱抱他。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充分发挥自己天赋的作家,一个在世界冷热之后一直保持着一颗纯洁的心的人,一个简单的写作却总是打动人心的朴素“法师”。读完他的散文,我总会想起庄子所说的“童子”和孟子的“赤子”。刘学智就像阿尔金的一只青羊和一只大鸟,躺在一起,心与天齐,行藏所做,清澈如水。就我而言,我已经离开西北十几年了。我每年都想回去,每年都想去敦煌。我好像觉得和刘学智、方健荣、曹建川坐在敦煌的天空和流沙上才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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