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心理医生,很懂酒店投资人的焦虑

商界观察
2022-11-22

01

 

在被冠以酒店投资人这个称呼后,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挺差劲的创业者。

 

彭际安是这样,范飞昂也是。

 

对彭际安来说,挫败感是从2019年10月上海静安区芷江西路的酒店开业那天开始的。他考察了酒店市场三年,做了详细的调研,千算万算没想到接下来的三年一年比一年艰难。

 

近一年,彭际安服用劳拉西泮才能深夜入眠,咽下一颗白色药丸,时断时续睡上一会儿。到了白天就会眼皮打架,七魂六魄被吸空,完全打不起精神做事。

 

来看心理医生,是因为彭际安受到焦虑困扰,情绪低落,悲观绝望,他基本上无法正常应对工作,生意上的事情只能全部交给其他人处理。

 

范飞昂是上海一家品牌连锁酒店的加盟商,酒店今年3月被征用,随后的几个月里一直被赊账,从开始的60%拖欠到后面的50%被拖欠,资金链紧绷,他感觉自己立刻就要撑不住了。

 

从一个还算殷实的上海中产家挺到封控期间看着饿得直哭的儿子,对比之下的伤害是巨大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连基本的人类本能都没有。”这是他在人生的前四十年里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在一年前确诊抑郁症。“脑子里的自制力开关就像崩溃了,无法控制。”他如此描述自己一年来的窘境。

 

范飞昂会在给员工开会的时候突然哭出来,有时疯狂地拿拳头击打酒店外墙,只要还在能够忍耐的范围内,他就感受不到疼痛。痛感被关闭了,压抑的情绪被放大了。

 

在酒店停业的半年里,他因重度抑郁症,要么在家里躺着,要么坐在酒店里,没有任何员工敢靠近。

 

谢碧玲是一名拥有15年从业经验的上海心理咨询师。近两年,彭际安、范飞昂这样焦虑的酒店投资人越来越多地找她看病,普遍都只有三四十岁。

 

最近的患者是一位被家人带来的酒店投资人,他先后在上海开了五家连锁酒店,负债千万,尝试过三四次自杀,手腕上一道道狰狞的疤痕诉说着生意失败的痛苦。

 

看得病人多了,谢碧玲的口碑在酒店投资人圈子里相传,一些人电话打过来就开门见山,“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能不能和你聊聊天?”

 

这三年,每个酒店投资人亲口讲述的故事都被谢碧玲记录下来,撰写成一份份咨询记录,讲述着患者表现出的各种各样情绪。

 

在她看来,前来寻求咨询的酒店投资人心理承受着巨大挫败感的同时,这些真实存在着的感受:自卑、生意失败、被家挺施加的期待,如雾气一般,能感受到,却又抓不到。

 

到今年11月,谢碧玲已经治疗过十几名酒店投资人的心理问题,他们在这里释放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渴望让自己走出精神上的桎梏,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动作都在释放着莫大的压力。

 

02

 

人往往是慢慢陷入失眠的。就像黄昏时分,彷徨在密林里,周围一点一点暗下来,却始终寻找不到出口。

 

为了抑制彭际安夜间沉思和焦虑,谢碧玲在一次谈话中建议,把一天的部分时间花在担忧上。抽出10到20分钟时间,写下让你焦虑的事情,或者只是想一想,但不用寻找解决方案。

 

她告诉彭际安,如果坚持这样做,你的担忧就不会影响夜晚的休息——就算焦虑找上门来,你还可以提醒自己第二天还有专门的时间来处理。

 

起初,这个方法是有效的,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解决的,也不是所有“焦虑”都可以被放在明天。

 

比如,三年时间,天灾人祸,酒店开发2.5年回本的声音声犹在耳,但现在彭际安几乎每天都有烦心事,总部今天以布草周转不过来为由要求从1:3增加至1:4,明天客房小冰箱的饮料成本悄然上涨20%,酒店像一座黑洞吞噬着他的现金流。

 

房租成本、管理费用和销售费用这三座大山不断啃噬着彭际安的自信,他想去酒店管理集团总部要个说法,一想到这焦虑就加重了,从额头到身体往外渗冷汗。

 

彭际安发现,酒店开业时间越长,自己越控制不住自暴自弃的念头。 只有在见到谢碧玲的时候,才能获得一点安慰。

 

 

对于彭际安的病情,谢碧玲评价称:“担忧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如果它变得持续并干扰你的日常活动,它会消耗你的能量,让你很难在工作中集中注意力。”

 

同为天涯沦落人,范飞昂比彭际安要“坚强”,但也更“自闭”。

 

即使精神状态大不如前,范飞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愿意将抑郁状态告诉自己的同事、朋友。“那阵子很虚弱,反而更要强,哪怕现在状态越来越差,我也不轻易向人暴露脆弱。”

 

说到寻找心理医生的原因,范飞昂认为自己巨大压力下无处安放的情绪总被家人当成小孩子的无理取闹,没有被当作一种疾病加以重视,家人都不理解,更别说要外人理解自己了。

 

范飞昂尝试描述这种距离。从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角度看,他最烦那些知道他病情后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废话:“你干吗想那么多?”“没必要!”“会自杀吗?”“你的酒店关了不就好了?”

 

这种举目是亲却无人诉说的痛苦让范飞昂将情绪上、创业上的不顺发泄在了谢碧玲小小的工作间。

 

类似的困惑发生在更多酒店人身上。

 

求职网站Boss直聘对2000名酒店人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三分之一的酒店人担心,如果把自己的担忧告诉身边人,他们会受到不公平的评判,这项调查是在今年(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当天公布的。

 

更糟糕的是,三分之二(66.7%)的酒店从业人员表示,他们的焦虑会影响他们在工作中的表现,其中50.8%的人担心失败,37.9%的人因为自我怀疑而不太可能接受新的挑战,29.1%的人感到不断有压力。这可能会造成一个恶性循环,精神状态不佳,这只会加剧他们的心理健康问题。

 

同时,这种病耻感会直接影响患者求医的积极性,谢碧玲提到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很多患者在早期发病时并没有及时就诊。后来到了心理科或者精神科的患者,通常都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

 

也就是说,要等到某天,某个偶然的瞬间,人们才会发现问题出现。

 

03

 

范飞昂终于决定与恶鬼和解。

 

2022年11月,他第一次在旅界公众号后台公开了自己的重度抑郁症病史。“如果无法接受自己生命中这些像影子一样黑暗的东西,我将永远畏手畏脚,无法在阳光下走路。”

 

范飞昂意识到抑郁症的对面是“活力”,是他的身体被病困住了,导致他的人生也如同被困住了,他体内的精力好似被榨干了,再导致他的人生也如同被抽空了。

 

谢碧玲建议范飞昂用其他办法来刺激精神。可以在下午进行简短散步,或是从工作中抽出五到10分钟时间,让大脑做一件简单的事——给花园除草、整理书架、听听音乐并真正专注于听一首歌曲。

 

谢碧玲说,专注于一项非工作任务可以给大脑充能,让患者从日常节奏中挣脱出来。

 

范飞昂则用了一个更极端的选择,每当对现实产生怨怼自责时,他就把头伸进冰箱。范飞昂说,这种短暂的寒冷刺激会激活觉醒系统,就像连接汽车电池的充电电线一样,“让我在不需要喝咖啡的情况下也能清醒过来。”

 

除此之外,妻子开始逐渐了解范飞昂酒店的经营状态,范飞昂内心坚硬的“壳子”打开了一条缝隙,当家人选择了用理解来纾解郁结,两人彼此间的距离被拉近了。

 

彭际安给自己制定了“关店计划”,他告诉自己“人不能和命运抬杠。”为了能睡好,他把电脑、要洗的衣服、提醒所有未完成工作的便利贴都从睡觉的房间清理出去。

 

因为谢碧玲建议,“睡眠区应是能让人平静的地方,而不是提醒你还需要完成的一切。”

 

他为了让自己更好地进入睡眠,用90%遮光的窗帘挡住光线,还找了一款舒适的日本睡眠蒸汽眼罩,最后打开空调——保证睡眠区域晚上的温度在16至20摄氏度之间,让自己的房间保持阴暗凉爽,以促进身体核心温度下降,这种现象会在他入睡时自然发生。

 

停用劳拉西泮的第三个晚上,彭际安第一次自主入睡超过6个小时。

 

这让他想起已经完结的美剧《西部世界》中那个个巧妙而富有深意的设定:剧中的机器人需要在历经重重苦难后,才能获得心智上的层层觉醒,到达迷宫中心,成为“自由的人”。

 

这是人类世界的一种投射: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和顿悟后,逐渐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

 

 

在一次次心理咨询中,谢碧玲还遇到过更多人生需要重启的酒店投资人:有人在办公室独自起舞;有人看见她就泪流满面;也有人面无表情,喃喃自语,“我害怕的不是死,而是对这世界没有了感觉”。

 

咨询记录上的故事还在继续发生着、记录着。“他们孜孜以求的,首先是酒店生意重回正轨,其次才是回归正常生活。”谢碧玲对旅界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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