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忧患,死于内乱
作者:芙蓉王
来源:AI财经社
从“中国芯”的风口跌落
2018年4月,Arm中国在北京成立,总部设在深圳。当时阵仗很大,除了软银孙正义和厚朴投资创始人方风雷,中央部委领导纷纷到场。其实一年前,Arm这家英国芯片公司刚被孙正义用借贷、抵押而来的巨资收购时,就已经敲定了这桩后续合资的事。
Arm中国采用的是典型合资公司架构,中资51%控股,剩下49%归Arm所有。孙正义当天的心情非常不错:“我们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
其实Arm早在2002年就进入中国市场,但当时属于Arm在中国的分公司,与很多外企在华分公司一样,主要搞销售和政府、客户关系维护,研发基本在海外。而最近10多年,Arm赶上了中国手机和IoT产业的爆发浪潮,基于Arm架构设计的半导体芯片几乎垄断了市场。
值得注意的是,Arm中国这家合资企业是踏着风口创办的。那几年,美国隔三岔五来掐中国高科技企业的脖子。中兴在2016年被美国制裁,罚了8.9亿美元才恢复了芯片供应;两年后,中兴再次被美国制裁,又罚了10亿美元。两刀下来,眼瞅着活蹦乱跳的中兴立马休克。
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芯片走自主研发的道路刻不容缓。
所以,国民和产业界都热情很高,Arm此时跑来与中国成立合资公司,简直是雪中送炭。
有些自媒体还喊着:中国芯有望实现弯道超车。还有业内人士就说,和Arm公司合作,可以“让领先世界的垄断性科技在中国市场本土化”。
Arm中国CEO吴雄昂则表态:“Arm中国已经是一家中国公司,一家深圳本土公司。”
原本这是一个完美的产业局和资本局:设立Arm中国,Arm背后的大老板孙正义,不仅立刻拿到了中方投资者为获取51%股份投入的7.75亿美元,未来还能把Arm中国打包在科创板上市,在芯片热度持续高涨的中国,获得惊人的市盈率。Arm全球还能在海外上市,一鱼两吃。Arm中国也能在总部支持下研发点自己的IP,培养一批芯片设计人才。
但万事难料,Arm中国成立没多久,妖风四起,川建国对中国科技企业各种施压,任何科技巨头与中国的亲密接触都变得非常敏感。在寻求自研可控背景下成立的Arm中国,被赋予了过多想象,最终被现实捏得稀巴碎。
从新中国成立初的“巴统”到上世纪90年代的瓦纳森协定,西方国家一天都没有放松过对华技术封锁,想要从Arm手上获得核心技术,显然是一厢情愿。而开发自主IP是一个需要长期投入的活,Arm中国目前仅有三款产品,核心技术依然掌握在Arm总部。
而且,Arm尽管是英国公司,后来被日本软银全资收购,但Arm在美国硅谷和奥斯汀有很大的研发中心,一些核心技术就出自美国工程师之手。按照美国人的长臂管辖逻辑,最终要不要给中国公司授权,依然受到美国法律的约束。
再说,日本人也不敢得罪美国人。
1987年,东芝偷偷向苏联出口4台精密机床,苏联用它制造出了核潜艇的关键部件,美国朝野上下大发雷霆。东芝被美国开出巨额罚单,日本首相还专程去美国道歉,并且非常严厉地批评东芝:“一家日本公司不光损害国家的防卫,而且犯下背叛日本人民的罪行。”
当时《产经新闻》上的社论直接写的是:东芝事件切腹自杀都不足以谢罪!
在日本给民众捐口罩和呼吸机都会被骂的孙正义,怎么敢顶着“民族罪人”的帽子把欧美技术转让给中国?
所以说,孙正义只馋你的身子,对中国本土自研IP没多少热情。
而孙正义这几年过得也不舒坦。他在WeWork、OYO这些本没有什么创新的项目上砸下重金,亏得两眼发黑,Uber和滴滴还算正常,但势头已不如从前。沙特虽然钱多,但也不傻,这么多钱给孙正义的愿景基金,可不是给他做慈善的,换谁都着急。
孙正义最近在全球变卖了很多资产,包括套现了一部分最值钱的阿里巴巴股票。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软银收购Arm也是花了高价钱,总价超过310亿美元,市盈率高达68倍,以Arm每年的营收和利润,孙正义收回投资要数十年。除了A股,估计没几个资本市场敢这么慷慨。所以,在中国落户前,Arm中国就早早规划好了上市路径,2021年底实现IPO,并给出了120倍市盈率,40倍回报指数的预期。
这个数字并不夸张,科创板首批上市的25家企业中,有6家与芯片直接相关,而且市盈率都是200倍起步,最高上千倍,大有上不封顶的势头,而A股龙头茅台也才40倍出头。
只不过,还没等到上市那天,董事会先把吴雄昂给罢免了。大股东联手辞退管理层的事情并不罕见,但作为职业经理人选择硬扛的确实不多。
吴雄昂提出董事会召开程序不合法,拒绝承认。公章和营业执照都在吴雄昂手里,在中国做生意,公章的权力很大,吴雄昂深知这一点。即便要走司法程序,还有漫长的流程。外媒还忧心忡忡地写道:这将考验中国政府对于海外投资者在中国合法权益的维护。
吴雄昂在Arm工作了14年,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在2010年上任中国区负责人时,也算赶上了好时候,智能手机在中国全面爆发,搭载了Arm IP的芯片在中国的出货量10年内增长了超过110倍。
这样的成绩,给谁谁膨胀。
作为地方诸侯,吴雄昂镇守着最肥沃的土地,中国市场给Arm贡献了四分之一的收入。为了适应市场变化的需要,吴雄昂时不时先斩后奏。而要快速实现自主研发的flag,也要借助总部技术,推出的产品反过来还与总部竞争,搞得总部很不痛快。
再加上又是中资控股的合资公司,而且Arm中国的出资人里,还有一些是吴雄昂凭自己人脉拉来的。所以,吴雄昂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职业经理人,双方的摩擦和积怨也越来越深。
吴雄昂的这一系列动作,让总部和中方大股东觉得难以约束,联手指责吴雄昂违反商业利益,未经允许在外面投资美元基金,损害了公司利益。
在复杂的国际局势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平衡开始被打破。用半导体老江湖的话说,Arm中国既要英国总部让渡一些技术搞本土化,又要让国内企业感觉到自己是家深圳公司;既要说明自己全力支持华为,又不能惹毛了英国和美国的红眼政客。
而当潮水退去,故事已经难有好的收场。
在区块链大潮中沉浮
与吴雄昂强硬反击不同,同样被董事会罢免的迅雷CEO陈磊接受了免职安排。虽然当时被解职的场面并不体面,并且在此前股东们已在追查关联公司与网心科技的利益输送问题,陈磊和旧部面临被起诉的风险。
迅雷作为PC时代的明星公司,当年与腾讯并列为深圳互联网双子星,只可惜腾讯站上了行业之巅,而迅雷江河日下,早已掉入三四流公司的阵营。2014年,腾讯云负责人陈磊被雷军找来时,迅雷已经是个烫手山芋。
想当年迅雷还信誓旦旦,夸下海口要在2015年达到1000万付费用户,实现100亿元营收。谁也没想到2015年,时代已经属于移动互联网,转型缓慢的迅雷只有1.3亿美元的收入,百亿已遥不可及。迅雷看看也不得不以1.3亿元的价格出售。
迅雷积重难返,陈磊一直不喜欢迅雷文化,用他的话说“太腐朽”,工作效率低下,技术迟钝。所以他加盟之初,虽然名义上是迅雷CTO,但大部分精力在做迅雷子公司网心科技,重新招兵买马,坚持扁平化管理,学习硅谷管理风格。
网心一直有Open day,这些年被陈磊坚持了下来,他会定期与员工面对面交流,这是一种典型的硅谷管理风格,但到后面会发现开放日成了诉苦会,大家脱离了业务讨论的初衷,都想着谋求更多的员工福利。
好在陈磊撞上了区块链和比特币的风口。网心科技最早提出的方向是云计算,收集用户闲置的带宽资源,卖给数据中心,搞共享CDN。用户想要赚钱,前提是要买一个叫玩客云的硬件设备。起初共享CDN不温不火,但与发币概念杂交之后,玩客云和比特大陆的矿机一样,被二级市场疯狂炒货。
迅雷股价最高时正好是区块链的风口,玩客云卖得也最火,常年趴在地板的迅雷股价,终于迎来了大爆发。2017年底的3个月,迅雷的股价从4美元最高冲上了27美元。而这3个月收割的利润相当之高。
所以,当陈磊与迅雷元老们爆发冲突时,雷军为首的董事会发文站在了陈磊一边,“对CEO陈磊有着充分的信任和授权”。当时的迅雷股价足以让董事会对陈磊有信任。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很多发币项目打着区块链旗号,疯狂收割韭菜,比大面积暴雷的P2P还要赤裸。很快,发币行为被国家明令禁止,行业会议都不允许召开,很多币圈项目纷纷转战海外。迅雷也跟着风口一起掉落。
2018年初,迅雷涉嫌变相发币被互金协会点名批评,股价暴跌。迅雷的崛起昙花一现。2017年迅雷总营收为2.019亿美元,2018年增加到2.32亿美元,而2019年却下滑到1.807亿美元。迅雷找不到更好的资本故事,又陷入业务瓶颈期。
2020年4月,迅雷老员工李金波杀了回来,与雷军达成换股协议,摇身一变,成了迅雷大股东,而陈磊作为职业经理人被清洗出去。
挣钱的时候,大家都是小甜甜,业绩不好看的时候,全都是牛夫人。
此时,陈磊的另一面也不再被容忍,他将自己老婆董鳕提为高级副总裁的做法在内外部争议很大。董鳕在进入迅雷之前,只是腾讯云的一个普通PR,但到了迅雷之后,摇身一变,职位火箭式窜升,公司一些部门也向并不专业的董鳕汇报。
当风口和股价都还在的时候,一切皆可忍。但当风口不在,最后一块布也被扯掉时,所有问题就都被摆上台面,任由指摘。
比特币狂飙后的血雨腥风
真正顶着风口、一夜暴富的是比特大陆。2017年,比特币价格疯涨,币价冲上2万美元大关,云南、新疆、内蒙古等电力资源丰富的地区,集结了一大批矿场。
然而,淘金者不如卖水人。最挣钱的还是卖矿机的比特大陆,最疯狂时,比特大陆一个季度的净利润就高达11亿美元。因为造矿机最关键的是造芯片,比特大陆还一跃成了中国大陆仅次于华为海思的芯片设计公司。
企业挣钱时矛盾很容易被掩盖,吴忌寒与詹克团两位联合创始人年纪轻轻就登上了福布斯财富榜,你好我好,亲如兄弟,所以别家的联席CEO都是过渡安排,但比特大陆的联席CEO持续了五年。
但有钱容易头脑发热,花钱自然大手大脚。半年时间,比特大陆从数百人扩张到3000人,给的薪资普遍比行业高出30%以上。团队配备最好的电脑和办公座椅,给员工的直系亲属购买商业保险,各种福利和美好接踵而至,资本家的面目居然也可以这么可爱。
而头脑发热的两位联席CEO在公司战略也发生分歧,分别重金砸向不同项目。詹克团执意做AI芯片,高薪挖来大量华为员工,他还参考华为组织体系,让研发做销售,让销售做财务,让财务做HR,甚至还模仿任正非向全员发内部文章。
詹老板学到了皮毛,但没有学到精髓,华为有完善的职能体系支撑业务推进,比特大陆显然没有,而且比特大陆的体量也完全没有必要照搬华为。
而吴忌寒是一个对数字货币有信仰的人,据说他是第一个将中本聪的比特币白皮书翻译成中文的人,坚持虚拟货币有着美好未来。所以,吴忌寒自信地认为有能力在比特币之外,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虚拟货币帝国。
吴忌寒把大量比特币换成了自己创建的BCH,尽管这是一个人人可以参与的数字货币,但只有吴忌寒最热情,外界都把BCH戏称是比特大陆币。但BCH最终没能靠他一己之力撑起来,和澳本聪打了一架,又赔进去不少银两。
一来二去,这两位联合CEO谁也没赢谁:一个做AI芯片几次流片失败,损失了十几亿美元,一个在BCH上赔得一塌糊涂。家境殷实的比特大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不得不宣布裁员,詹克团和吴忌寒甚至还在年会上抱头痛哭。
前面凭运气挣的钱,后来全凭实力赔了回去。
更可怕的是,比特币再也没能回到高点。在这种内讧加外患的双重压力之下,平衡被打破,一场联合创始人之间的血雨腥风已无法避免。
2019年初,吴忌寒退让一步,去负责了公司之外的业务,詹克团则继续留在比特大陆担任执行董事。
本以为,比特大陆会在詹克团的带领下蒙眼狂奔,但公司并没有太大起色,而且詹克团不擅长管理,爱折腾,喜欢中医,弄得员工怨声载道。吴忌寒隐忍了半年,趁詹克团还在深圳参加行业会议时,发动了奇袭,拿到了公章和营业执照,把詹克团开除了,然后把企业法人和执行董事改成了自己,并召开全员大会,控诉詹克团的种种过错。
不爱发朋友圈的吴忌寒,当天还专门给员工转发了一条53分钟的语音,标题是“崇祯为什么跑不了?”里面传来了中年男子罗振宇的嗓音,他在讲述即将亡国的崇祯皇帝,为何没有人劝他逃到南京等待东山再起。罗胖的观点是,崇祯丧失了和群臣之间的基本信任共识,没有人支持他跑,最终使他成了孤家寡人。
吴忌寒的影射意图非常明显,但现实中的詹克团却没有跑,更没有上吊。他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发起反攻,把吴忌寒之前更改法人的决定推翻了,他甚至和吴忌寒的人在海淀工商局上演了“大汉抢营业执照”的夸张一幕。不得不说,李国庆在抢公章这件事上起了个很不好的头。
双方火拼的焦点最终都放在控制权上。比特大陆的开曼公司控股香港公司,香港公司控股北京公司,按理说开曼公司有最终决定权,表面上看詹克团是开曼公司的大股东,能通过这种逻辑关系,层层控股。
但三家公司又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主体。吴忌寒因为控股了香港公司,钻了这种逻辑关系的空子,直接把北京公司的法人和执行董事都改了。詹克团不服,还得等疫情解封后去开曼打官司。
至今,尽管吴忌寒詹克团初步达成共识,尽可能维持公司正常生产经营秩序,但还看不到公司控制权之争落幕的迹象。而之前比特大陆的对手们一个个都跑美国上市去了,只留下辉煌一时的比特大陆在纷争中无奈消耗。
风口褪去,没有人能体面收场
从宁静到暴风骤雨,一切都来得非常突然。
陈磊是看新闻才知道自己被董事会罢免了。董事会召开前两天,他收到了通知,但事由是小米内部业务拆分要更换迅雷的董事。陈磊身体不适请了个假,结果发现再也回不去了。
保安闯进迅雷总部,勒令所有员工停止所有工作,控制了核心的电脑。新的管理层接管了这里,数百位陈磊在网心科技的嫡系部队被清洗。
吴忌寒夺权时,赶在了詹克团到深圳参加行业会议的点上,詹克团在展会上侃侃而谈,还接受了媒体采访。驻守在北京奥北科技园的吴忌寒拿着营业执照和公章把企业法人改成了自己,然后一封邮件解除了詹克团的一切职务。这样的骚操作,快狠准。
Arm中国董事会决定罢免吴雄昂时,作为董事长的吴雄昂没有被通知参会,剩下的8位董事有7位同意罢免。不愧是国际半导体巨头,Arm董事会在做这个决定时,还专门邀请了知名律所全程指导。
无论是迅雷、比特大陆,还是Arm,他们都在过去几年有高光时刻,但发展无法持续才是打破稳定局面的关键。
如今,陈磊还因为关联交易的问题,面临着被老东家起诉的风险,吴雄昂与投资方的斗争依然如火如荼,而吴忌寒与詹克团之间的股权纷争看不到尽头,还将继续消耗着比特大陆。
这是一个连锁链条:风口消失,矛盾凸显,平衡被打破,紧接着就是一场血雨腥风。职业经理人最终很难跟大老板掰手腕,而对于股权均势的创始人,则争斗得你死我活。
风口褪去,没有一个人能体面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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