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公：“小镇做题家”的理想归宿

J.D. 万斯在《乡下人的悲歌》中，讲述了自己作为阿巴拉契亚山区白人劳工阶层子弟，通过参军、上耶鲁法学院，从底层跻身美国精英阶层的经历。书中令人动容的是他对阶层滑落的深深恐惧，“我们这一代人爬得再高，只要摔一次，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这种焦虑源于缺乏家庭资本兜底的脆弱性，成功靠自己，失败却要全家承担。

在中国，“小镇做题家”群体也面临类似困境。他们凭借苦读从县域基层家庭考入 985、211 等名校，完成了人生第一次阶层跃迁，但毕业时却发现，通往理想生活的道路困难重重。当互联网、金融等高薪行业缩招，就业市场波动加剧，“小镇做题家”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考公。2024 年国考报名人数突破 263 万，创下历史新高。清华大学 2022 届本科毕业生中，近半数进入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或国有企业，这是一代人的集体选择。舆论常将此解读为“躺平”或“内卷”，却忽略了对于缺乏原生家庭托举资本的人来说，稳定是一种稀缺的制度性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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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考公，是高考能力的自然延伸

公务员考试的《行政职业能力测验》（行测）与《申论》，是高度标准化的知识和逻辑竞赛。行测考查的言语理解、数量关系、判断推理，申论要求的材料分析、概括归纳和议论文写作，都与高考核心能力一脉相承。国家公务员局公布的考试大纲显示，行测“考查应试者从事公务员职业必须具备的潜能”的设计理念，和高考选拔逻辑高度契合。

对于“小镇做题家”来说，通过标准化考试展现个人能力的模式是他们熟悉的战场，能充分发挥过去积累的应试技巧和思维能力。而在绩效评估模糊、晋升不透明、职业路径多变的市场化职场，名校生“人情世故”的短板被放大。多项高校研究显示，985 高校近七成学生认为自己“擅长在明确规则下通过系统训练提升成绩”，但只有约三成学生自评“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公务员考试以分数为唯一选拔依据，排除了人情、背景等不可控变量。考公的激烈竞争，将“小镇做题家”擅长的“努力 - 得分”机制价值最大化，这不仅是熟悉的战场，更是能力被制度认可的通道。当世界变得模糊，清晰的规则就是最大的公平，高考胜利者更擅长在有规则的战场取胜。

二、高门槛职业，才是真正的“低竞争”

表面上，公务员考试竞争激烈，2024 年国考平均报录比达 77:1。但深入思考会发现，这种“高门槛”构成了制度性保护。进入体制内，职业路径趋于稳定。而那些几乎零门槛的行业，竞争才真正残酷。截至 2023 年底，全国网约车司机有 698 万，活跃主播达 1500 万，但头部 1% 的主播占据 80% 以上的流量和收入，绝大多数从业者月收入不足五千。

相比之下，清华大学每年本科生录取约 4000 人，全国 985 高校年招生总规模约 20 万。若将“成为头部网红”视为职业成就，其难度不亚于考入清华。这说明门槛越低的行业，竞争越残酷；门槛越高的职业，壁垒越坚固。学历、党员身份、专业证书等硬性条件，看似是“歧视”，实则是高效筛选机制，能将大量不符合条件的求职者拒之门外，把竞争限制在少数精英之间。

2001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迈克尔·斯宾塞提出的“信号理论”指出，在信息不对称的劳动力市场中，学历是低成本、高可信度的能力标识。而且学历的“变现窗口期”集中在毕业前后几年，大厂校招看重院校背景和学历，社招更看重项目经验和实际产出。这意味着若不在此时进入高门槛赛道，后续凭借学历突围难度会成倍增加。

三、确定性，是对抗时代风险的硬通货

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4 年前三季度，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均值为 5.1%。同时，全球科技行业大规模裁员，Meta、亚马逊等巨头近些年累计裁员超十万，高薪不等于安全已成共识。在这样的背景下，体制内稳定的薪酬、完善的社保和近乎零的失业风险，成为稀缺资源。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岳昌君教授团队的研究指出，来自农村和小城镇的毕业生对“失业风险”的担忧程度显著高于城市学生，且更倾向于选择“稳定性高”的职业。这种选择并非怯懦，而是基于现实约束的理性权衡。对于没有家庭资本兜底的小镇做题家来说，一次职业失败可能意味着整个家族向上流动梦想的崩塌。

从人生发展阶段看，刚步入社会时，人们容易对未来有“无限可能”的幻想。但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机能、行业周期、家庭责任会压缩个体选择空间，对确定性的需求会更迫切。有趣的是，进入体制的时间点影响个体对体制的感知：大学一毕业就入编的人，易抱怨体制规则的“束缚”；而有过私企裁员和 KPI 经历的人，进体制后更珍惜安稳。体制没变，只是参照系变了，经历过市场风浪的人，更认同稳固的方舟比易倾覆的帆船更有吸引力。

四、尾声

《乡下人的悲歌》揭示了一个普世困境：当上升通道收窄，第一代精英害怕再度滑落。在中国，小镇做题家的选择是对这一困境的回应。他们清楚自己会考试、能吃苦、守规则的长处，也明白没资源、缺人脉、怕风险的短处。于是，他们选择将学历兑换为体制内的确定性与长期安全。

人生也许没有标准答案，但有最优解。在可选项中做出最理性的选择，没什么不对。不是不想飞，而是要先确保自己不会掉下来。毕竟，在风高浪急的时代，能稳稳立于甲板之上，已是难得的运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刘知趣，作者：刘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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