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说故事者与故事中人

07-24 06:39

熟悉《聊斋志异》的观众,对《聊斋·兰若寺》会感到格外亲切。尽管叙事风格有所不同,但五个故事总体上维持了原先的结构与情节。

作为追光动画“新文化”系列的第二部影片,《聊斋·兰若寺》和《长安三万里》一样野心勃勃。《长安三万里》讲述了诗仙李白的传奇人生,把他的诗酒生涯描绘得荡气回肠。而《聊斋·兰若寺》要讲述最会讲故事的蒲松龄,显然不能走那种纵横四海、自由奔放的路线。一方面,蒲松龄一生坎坷,人生少有光彩;另一方面,《聊斋志异》中几百个鬼怪狐仙的故事难以串联。于是,影片别出心裁地将幽幽暗暗的兰若寺从《聂小倩》中抽离出来,变成了一个固定的讲故事竞技场。

讲故事是电影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的话题,这部影片上映后,大家的讨论也大多围绕故事的优劣展开。因此,从叙事的角度来观察兰若寺,或许是与这部影片最适合的对话方式。

谁在讲故事:

蒲松龄与“追光”

《聊斋·兰若寺》中设置了一口兰若寺的深井,井中蒲松龄和古怪精灵的蛤蟆、乌龟坐井观“世”、谈天说地。这口井就像薄伽丘《十日谈》里的山间别墅,只不过,《十日谈》里的青年男女一口气讲出了100个故事,而兰若寺的“三人谈”只讲了五个篇章。

故事会的设计赋予了影片有趣的嵌套式结构——外层的故事包裹着、串联着内层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可以相互商榷、评判、中断和议论,这让影片不同于常见的主题呼应式集锦电影,更有几分元电影的意味。元电影的重点不仅在于故事本身,还在于讲故事的人以及他们讲故事的姿态。

那么,谁是真正的讲故事者呢?

让蒲松龄来评价蛤蟆和乌龟谁的故事讲得更好,这种课堂讲评的方式显然是为了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五个故事都从《聊斋志异》中选取,蒲松龄自然是故事整体叙述者的形象体现。这一次,叙述者青春洋溢、机智聪慧,故事不再是他因应试不顺和生活苦闷而寄托孤愤的话语,而是他与蛤蟆、乌龟兄弟合作展开的游戏式畅想之作。也就是说,影片通过塑造蒲松龄的形象,将他的故事从时代背景和个人境遇中抽离出来,回归到故事讲述的本质。

实际上,真正的故事比拼者是《聊斋·兰若寺》的五个创作团队,他们承担了不同单元故事的叙述任务,也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故事风格。

《崂山道士》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呈现出寓言式的表达;《莲花公主》蜂舞裙飘、梦游仙境,充满了公主童话的风格;《聂小倩》穿越回民国,展现出乱世爱情的悲喜风景;《画皮》工笔细描,让人在惊叹之余品味“醒世恒言”;《鲁公女》“出生入死”,讲述了浪漫瑰丽的爱情传奇。

坊间对这部影片的议论,大多集中在五个故事的“杂烩混搭”是否影响了影片的整体性。

影片显然在众口难调的市场环境中确立了分众传播的理念——不同的故事叙述者对应着不同的故事受众。喜欢简单可爱精灵的人,喜欢美丽动人美女的人,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圆满结局的人,喜欢痴情女子负心汉悲剧的人,喜欢生死离别大起大落的人,喜欢阴森恐怖悬疑情节的人……不同兴趣的人都能在热闹的故事铺排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领域。但问题是,观众很难在两个半小时的观影过程中保持持续的注意力。

不过这又何妨?追光动画一口气推出五组叙事实验,尝试将聊斋故事改编为“追光”故事的不同可能。你可以说它勇气可嘉,也可以说它实力雄厚。一方面,观众能通过这部影片看到聊斋故事改编的巨大空间;另一方面,除了用票房检验的院线市场,影片还为自身保留了一条网络流媒体切条传播的赛道——每个单元故事都可能凸显独立的主体性。

故事里的人:

“复刻”与“新妆”

熟悉《聊斋志异》的观众对兰若寺的故事倍感亲切。尽管叙事风格不尽相同,但五个故事总体上维持了原先的结构与情节。

比如,人们会讨论鲁公女莽撞自杀是否合理,其实原小说就是这样设定的;宁采臣穿上中山装、聂小倩套上旗袍,穿越得有些夸张,但“人鬼情未了”正是蒲松龄定下的缘分;窦旭的蜜蜂王国奇幻之旅,虽和迪士尼故事有相似之处,但原小说的成人版“托梦”情节架构并未改变。至于王七崂山学艺的失败之旅,和1981年上海美影厂的木偶动画片一样,就像看图说话,完整地复刻了老故事。

即使是五个故事中的人物角色和人物关系,影片也遵循了原著小说的设定。这看起来不太像追光动画擅长的随性新编故事。如果所有故事都被前世今生、别传后记等改头换面,《聊斋志异》的原著大概也难以支撑。因此,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普及的角度来看,这部影片或许能唤起一部分观众阅读原著的兴趣。

那么,除了绚丽的动画表达,这部影片故事的“新”体现在哪里呢?

仔细观察故事里的人物,观众会发现,除了作为“开胃菜”的《崂山道士》,在其余四场戏的性别角色塑造上,女性角色比男性角色更加突出,也更有感染力。

在原著小说中,王生、窦旭、宁采臣和张于旦都是主导人物,女性角色往往依附于他们的生活场景展开活动。而在影片中,男性角色更多地成为串联情节的工具,女性角色则更加饱满。童趣盎然的莲花公主,实则胸有成竹,策划了整个借助男孩拯救蜜蜂王国的行动——所谓两小无猜的爱情只是副产品。《画皮》中的王夫人,不再逆来顺受、唯唯诺诺,而是在认清王生的真面目后,扔下一句“恶心”。聂小倩少了几分幽怨,多了几分果敢,战胜了姥姥,也拯救了自己和爱情。鲁公女的故事是全片的高潮,她既有泼辣的一面,又有温柔的一面;既有小聪明,又有大执念——她成为了兰若寺里最耀眼的光芒。

追根溯源,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本来就有很多女性形象的描绘。在绚丽的动画时空中,她们原本的个性被进一步凸显放大;而她们的动画形象,也可以被声光色影打扮得更加美丽。

影片备受称赞的是不同故事风格各异的画风。《崂山道士》简约细腻的羊毛毡画风,颇有定格动画的怀旧味道;《聂小倩》写实精准的民国奇幻画风,夹杂着现代与传统交织的风情;《莲花公主》勾勒神韵的二次元卡通画风,能唤起女孩们的童年记忆;《画皮》“清明上河图”式的国画风,处处透着优雅闲适的市井气息;《鲁公女》极尽铺排渲染的“最炫民族风”,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瑰丽景观再现于银幕。从动画表达的层面来看,影片无疑是精彩的。人行画中,画赋人韵,美丽的景色自然配得上仪态万千的女子。

对于追光动画来说,这部影片既可以看作是对《聊斋志异》经典改编的探索实验,也可以看作是一场大型的彰显技术可能的动画展演。但遗憾的是,追光动画试图将“众口难调”变为“各取所需”的创作努力,可能不太符合电影院观众的心理需求。观众走进影院,更需要沉浸式的集体共情,需要一场能让他们脱离现实的酣畅之梦。不同故事之间的相互干扰,会不断打破观众的情绪节奏,让他们难以判断、无所适从。如果小故事能变成大电影,比如《莲花公主》扩展成六一档送给孩子们的礼物,《鲁公女》扩展成七夕档送给情侣们的晚宴,或许追光动画的努力会得到更多观众的认可。

(刘永昶 作者为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唐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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