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剧与电影院：新媒介艺术正在诞生？

上图为高清话剧影像《初步举证》剧照。

在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当下，高清舞台艺术影像让舞台剧突破了空间地域的限制，将经典舞台剧作品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让更多观众有机会领略舞台剧的魅力。

高清舞台艺术影像是将话剧、戏曲等舞台艺术作品经摄影机拍摄和后期处理后，在大银幕上播放的媒介艺术形式。今年备受关注的《初步举证》就是典型的高清话剧影像。虽然这种艺术形式对多数人来说比较新鲜，但实际上它在海外已发展数十年，进入中国也有十年，展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值得深入剖析。

用镜头记录舞台艺术由来已久，1905年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就是一部京剧纪录片。然而，随着电影艺术走向成熟，商业电影成为大众电影主流后，舞台剧影像逐渐从人们的日常观影中淡出。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主要用于记录、保存和宣传经典舞台艺术。

近年来，欧洲利用当代影视技术拍摄舞台剧，并以商业电影的方式播出，发展成如今的高清舞台艺术影像。从舞台剧到舞台影像，这一媒介转换带来的直接结果是可复制与可传播，作品传播范围更广、受众更多，观众能用相对实惠的价格观看高清晰度、高水准的舞台演出。

由此引出一些值得探讨的问题：高清影像在艺术性方面有何特点？它与舞台剧和电影有怎样的关系？能否将其视为一种新媒介艺术？

首先，高清舞台艺术影像并非简单用摄影机“记录”舞台，还能通过镜头语言，适当强调或弱化舞台内容，包括景别变化、多视角拍摄与剪辑运用。

景别变化很直观，影像不仅近距离记录演员表演，还通过大银幕放大画面，让观众更清晰地看到舞台细节。

同时，影像可通过特写镜头放大演员情绪表达，增强表演冲击力。拍摄舞台的摄影机并非固定，拍摄组通常用多个摄影机从不同角度拍摄，为剪辑提供基础。所有镜头语言都旨在精准传达舞台剧的艺术意图。

在《初步举证》中，女主角在法庭回顾被男同事强暴经过时，景别在全景、中景和特写间无序切换，时而展现女主角的无助，时而特写其失色的面孔和颤抖的肢体；镜头在多个视角间快速剪辑拼接，让观众也感到眩晕、烦躁。

更进一步，舞台剧与影视结合不仅能强调或减弱舞台效果，还能创造新的艺术语言。

一般情况下，舞台剧观众在舞台前方或斜上方，摄影机拍摄视角也基本如此，还原了观众观剧的理想视角。但在不少舞台剧影像中，摄像机会对准观众，他们入场、观剧时的情态会成为影像一部分。呈现角色对话时，传统观众只能从旁观者视角观看，而摄影机镜头能交替拍摄对话演员，呈现角色在对方眼中的模样，这种切镜方法在影视剧中常见，对舞台剧来说却是首次。

除了常规观赏视角，影像还能呈现一些不可能的视角，如俯拍舞台。在话剧影像《直线偏执狂》中，垂直于舞台的镜头呈现纽约市地图，让观众直观看到主角改造城市的过程，剧中角色在地图上的表演也有了权力中心与边缘的隐喻。

即便只是运用普通拍摄技法，也可能让观众观剧体验发生巨大变化。在俄罗斯经典音乐剧《安娜·卡列尼娜》中，舞台背后的显示屏播放多媒体视频，现场观众会意识到这是舞台剧，但高清影像镜头缩小景别，只拍摄演员和屏幕，会让观众产生看影视剧的错觉。

此外，随着高清影像被更多人接受，舞台剧也为影像呈现做出改变。由于镜头能呈现更多细节，进行高清影像录制时，演员妆造要求更高，编剧和导演可能调整剧本。在莎士比亚戏剧《第十二夜》的高清摄制版中，马伏利亚向薇奥拉表白的场景从花园改为三角构图台阶，让画面有了独特几何美感。

当然，舞台剧影像无法完全展现舞台剧的魅力。经典舞台剧每场表演都有特色，但影像往往只能记录符合标准化需求的一场。而且，传统舞台剧观众目光可自由移动，影像可能限制这种自由审美。对于某些戏曲作品，舞台外的器乐演奏也有欣赏价值，但可能被影像忽略。经典舞台剧与高清影像的区别，部分源于舞台影像艺术不完善，部分源于媒介差异，难以弥合。因此，舞台剧影像可成为观众了解经典舞台艺术的中介，让熟悉影像艺术的观众走进剧院感受其魅力。

在信息技术发达的今天，高清舞台艺术影像能帮助舞台剧突破局限。我国有丰富的舞台剧文化，但受地区、价格、接受门槛等因素影响，作品传播范围有限。《初步举证》在中国院线的票房成功表明，高清影像这种新大众艺术媒介能助力舞台剧发展，但这需要将舞台艺术与影院艺术相结合的新形式。

不过，我们不能高估新形式的潜力，要重视高清舞台剧影像在“生产 - 消费”层面的现实情况。制作高质量高清影像花销巨大。以NT Live为代表的制作方能够持续产出高质量影像，是因为他们有持续的舞台剧创作能力、庞大的戏剧爱好群体和成熟的营销与接受体系。如今，中国舞台剧市场逐渐扩大，一些年轻观众愿意走进剧场，优秀舞台剧也常“出圈”，这为舞台艺术发展和传播奠定了市场基础。高清舞台艺术影像能助力舞台剧，但中国不必复制这一模式。更重要的是，它提醒中国文艺工作者，提高文化影响力不能只靠小众圈子或“爆款”，应建立成熟的文艺生态，包括大规模受众与创作者、完善的生产消费模式、对剧作创新的支持以及整体艺术氛围和素养的培育。在此基础上，新媒介、新形式的潜力才能为行业发展提供滋养。

（凌正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艺术与美育研究院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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