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舞台”引拜罗伊特歌剧,滋养中国演员逐梦国际舞台

07-08 06:27

7月4日 - 6日,上海大剧院上演了引进自德国拜罗伊特音乐节的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此次演出由上海歌剧院、上海大剧院联合出品,许忠执棒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合唱团,携手众多中外歌唱家共同呈现。拜罗伊特音乐节总监、瓦格纳重孙女卡特琳娜·瓦格纳表示,许忠和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的演奏水准完全可与拜罗伊特音乐节乐团相媲美,上海歌剧院的几位歌唱家初尝此剧,表现也颇为出色。

我聆听的是7月5日晚的中国组演出。音乐是时间的艺术,聆听瓦格纳的作品,尤其是在拜罗伊特音乐节观赏演出,据说仪式感十足,人们把每年夏天赴拜罗伊特追星瓦格纳之旅称作“朝圣”,英语里还有专门形容“瓦格纳迷”的词汇,这是贝多芬和莫扎特都未曾有过的待遇。

在拜罗伊特,下午4时开始的剧目,观众会身着正装早早赶到绿丘上的节庆剧院,在广泛社交后进入犹如古希腊扇形剧场的观众席。他们要经历长达六个多小时、每个中场休息一小时的歌剧体验,节庆剧院有独特的声学空间、由欧洲顶尖乐手组成的节日乐团、全球以演唱瓦格纳著称的歌唱家、作曲家瓦格纳的重孙女卡特琳娜亲自督阵并挑选的指挥,以及标新立异的制作。不过,剧院没有空调,室内闷热,木制板凳狭窄,让人坐得很不舒服。随着全球气候变暖,近几年每年都有观众热晕被扶出接受救治,有经验的观众会自带靠垫和坐垫增加舒适度。

对于像我这样无缘亲赴德国“朝圣”的乐迷来说,上海大剧院或许能提供除拜罗伊特以外最接近拜罗伊特的观剧感受。首先给我直观印象的是造景和灯光。

施瓦布2022年在拜罗伊特首演的制作,继承了“二战”后由维兰德·瓦格纳打造的新拜罗伊特舞台审美体系,用复杂灯光和简洁造型重构歌剧情节。全剧灯光运用出神入化,照明只是基本作用,大量灯带装置、灯光造型变换、强弱和闪烁配合音乐营造气氛,强化心理过渡和情绪转变,为静态造景赋予动态。

伊索尔德的依依不舍、特里斯坦的忐忑不安,这些焦躁中夹杂期许的复杂感情,被舞台周围三条环形灯带的闪烁、落地探照灯的旋转充分表达。第二幕末特里斯坦被刺,舞台上方降下的灯柱在视觉上对应万箭穿心,结合音乐,让我在视听上达到高潮,这也得益于5日晚演唱特里斯坦的英雄男高音科比·威尔希的出色表现。

舞台上方和地面各有一块圆形大屏幕,有时互为镜像,有时互为投影,被环形舞台区域包围,为舞台调度留出空间。晴空、云雾等画面虚实结合,强化形象塑造和剧情背景,但可视角较窄,完整体验可能只有池座中间少数观众能享受到。呈弧形三面环绕舞台的造景像巨大反音罩,对歌唱家来说如“聚能环”,能把声音聚拢反弹向观众席。第一幕中,5日饰演伊索尔德的尼娜·沃伦背对观众席演唱,我多次被聚焦反射的强大声波震慑。

这是具有德国包豪斯简约派工业设计风格的舞台,淡化了原著时间轴和地域性,灯光效果配得上拜罗伊特音乐节的名声,静态造景和多媒体都为音乐和剧情服务。

舞美也让我感触颇深。剧情基本发生在航行和古堡中,但舞台上没有船只和桅杆造型,水手在乐池里演唱。空旷舞台和少量演员营造出神秘空灵氛围,给观众留下遐想空间。导演把舞台分为上下两层,像手机折叠屏。第一层是男女主角的舞台,演绎主线剧情;第二层多是其他角色剪影。这种分屏处理让主线和副线清晰,有烘托效果。第三幕开头的牧羊人音乐由英国管演奏员在第二层表演,吹奏完美,是当晚乐团出色表现的缩影。

不过,舞美把对声乐看似不合理的部分留给了男女主角。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大部分时间躺在舞台上演唱,特里斯坦半数以上时间以各种躺姿演唱,这并非科学发声姿态,但为了情节需要只能如此。

不得不提5日特里斯坦的演唱者威尔希。瓦格纳粉丝有专有词汇,其成熟期歌剧中的男女主角也有固定行当称谓。瓦格纳女高音形容伊索尔德等大体量角色,英雄男高音泛指帕西法尔等角色的演唱者,他们耐力、音量和穿透力都很强。

威尔希的声音让我想起顶尖瓦格纳男高音。他演唱始终保持充足音量和技术余量,第二幕与伊索尔德的爱情二重唱轻松自如,发出有金属光泽的声音且持续稳定,抒情性强。而与他对唱的沃伦则有些力不从心,声音穿透力好但有色差。

不过,我不该对沃伦过于苛求,她演唱的伊索尔德可能是经典歌剧中最难的女高音角色,是女高音的巅峰之作。瓦格纳笔下伊索尔德和《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难度相近,但伊索尔德对综合实力要求更高。

伊索尔德对女高音的难点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演唱时长,《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演出超五个小时,女主角要唱满三幕,剧终前还要演唱长达十多分钟的“爱之死”咏叹调,这对体力和耐力是极大挑战。二是情感幅度,该剧既有英雄气概戏份,又有含情脉脉篇章,要求戏剧女高音在冲劲和柔劲上发力,音域横跨两个八度,情感和音高过渡要无缝衔接,难度超过布伦希尔德。三是匹敌乐队,瓦格纳歌剧乐队编制大,声音厚重,女高音要有足够音量、穿透力和清晰咬字,才能穿透乐队声音到达观众席。四是语言,对于非德语母语的女高音,瓦格纳为男女主角写了大量德语唱词,需要花时间精力背诵,且乐团伴奏常不按声乐旋律线,无提词员时歌唱家易忘词或与乐团脱节。

尽管沃伦演唱有时让人觉得撕心裂肺,但表演投入,赏心悦目。2022年首演伊索尔德的她音量惊人,有很大发展潜力。瑞典女高音妮娜·施狄梅横跨22年演唱了126场《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可见演唱瓦格纳是很多顶尖歌唱家的终生追求。

通过这次拜罗伊特在上海演出《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上海歌剧院的几位歌唱家初尝此剧表现不错。他们声线好、表现力丰富、状态稳定。与国际一线歌唱家同台,能让他们了解演唱瓦格纳的特殊风格和语言要求,并有机会在后续合作中进一步提升。

2024年12月宣布拜罗伊特在上海引进制作和部分主角光环时,我持观望态度。歌剧核心是音乐,拜罗伊特的优势也在音乐,体现在歌者和乐队。拜罗伊特节日乐团和合唱团由顶尖乐手组成,去年乐池里有柏林爱乐乐团圆号首席曾韵,指挥是瓦格纳权威克里斯蒂安·蒂勒曼。许忠和上海歌剧院能否比肩拜罗伊特原生乐团和合唱团,我一直有疑问。

直到7月5日上午,与卡特琳娜·瓦格纳在酒店咖啡叙旧,她再三表示许忠和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演奏水准可媲美拜罗伊特音乐节乐团,但我仍将信将疑。直到听到乐池传来特里斯坦和弦的第一下饱满重锤,我才意识到乐团和合唱团表现堪称登峰造极。近乎完美的完成度、零失误,各声部表现出色,乐团和歌者配合默契。如果乐团每场都能保持这样的状态,上海乐迷将有更多骄傲的理由。

到第三幕时,我恍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爱之死”渐弱收尾,特里斯坦和弦终止式出现,我正要沉浸其中,观众的掌声把我拉回现实。

当晚演出的遗憾是宋倩未能演唱伊索尔德,伊索尔德的魔咒仍笼罩中国舞台。截至2024年,国内五次上演此剧,伊索尔德皆由外国歌唱家演唱。

中国歌唱家在《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主角的缺失,反映出国内声乐教学和日常演出训练的不足。拜罗伊特与上海的三年长效合作,既是上海乐迷享受原汁原味瓦格纳歌剧的机会,也是中国歌唱家学习正统瓦格纳歌剧唱法的良机。主办方可以考虑在接下来三年每年夏天选送有抱负的歌唱家赴拜罗伊特音乐节,与瓦格纳后代和权威接触,学习德语和文化,深入剧组磨炼。这样,上海歌剧演出整体实力有望重现2010 - 2015年中央歌剧院“全华班”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的辉煌,甚至“反哺”拜罗伊特。

今天,拜罗伊特在上海;明天,期待上海在拜罗伊特。盼望有中国指挥家、导演和主角在拜罗伊特登台的那一天。

(唐若甫,资深乐评人,澎湃新闻《上海文艺》栏目学术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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