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结束,音乐开始:“肖赛”冠军布雷查兹的激情与控制
明亮,光线从音乐厅的穹顶打到舞台中央,一架黑色三角钢琴从光线中展现出来,就像茫茫大海上一艘闪亮的渔船,一个人飘散。拉法尔·布雷查兹还没有上台。等待表演开始的时刻总是令人兴奋,就像等待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此时上海的这场大雨也延续了两天。节节攀升,三角钢琴沉默不语,露出黑白相错的犬齿。你们必须看到,狂野不羁只是表象,这艘独立沉浮的渔船正在等待它的船长,它渴望被表演者灵巧的双手驯服。
语言是无可奈何的妥协。为了定义和分类事物,人类发明了一种语言,但深层次的疏忽通常是天空中飘忽不定的星云。在西方神的叙事中,每个人都一生都在建造一座封边的巴别塔,期待有一天能彻底打破言语和言语之间的铁幕,但事实证明,这可能是徒劳的。亚洲人很早就意识到了,所以仓颉取象造字。“大象”是地上的草,河边的鸟,手边的火。一个字就是一幅画。诗人低吟:“言有尽,意无穷。”“语言只指向月亮的手指,你应该沿着手指的方向看月光,而不是把目光放在手指的笼子里。
在所有人的关注下,拉法尔·布雷查兹直接走上了舞台。他苍白、英俊、干净。这是他第一次在中国表演,参加第23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作为2005年第15届肖邦国际钢琴大赛的第一名,也是唯一一位获得波兰舞曲、玛祖卡舞曲、协奏曲等所有音乐类型最佳演绎奖的大满贯得主,也代表主办国波兰在30年后重新夺冠。一些古典粉丝热情地认为他看起来像肖邦。怎么会不像呢?他头发卷曲,眼睛深邃迷人,总是面带微笑,手指纤细。传闻肖邦独特的“肖邦演奏法”源于肖邦瘦弱的身材和强壮的骨骼。一切似乎都是轮回。
布雷查兹坐着,燕尾服的燕尾垂在椅子后面。他在钢琴前安静了一会儿——在过去的现场表演中,他经常从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一只手帕,轻轻轻地轻轻地轻轻地拂过眼前的钢琴键盘,就像用羽毛轻轻拂过恋人的脸颊一样。它似乎成了他的标志性动作,就像古尔德在弹琴的时候总是把头低到接近键盘,一边弹一边小声哼哼。事实上,键上没有灰尘,进入法术前的那一刻很紧张。音乐家总是在演奏前保持冷静,通过惯性动作创造自己的空间。
如果言语终究是徒劳的,请想象一个只由音乐语法组成的世界。五线谱建筑交通,音符和音符像雨滴一样落下。高音部分和低音部分的平行就像一条小溪流过浅滩和岩礁。附点是下午的阳光透过森林,光点随着太阳移动而蜿蜒。第二个音符的长呼声与第十六个音符的短叹声相结合,休息符在喧嚣中留下空白,真诚的沉默可以发生在这里。
洁癖代表一种内省和自制力。布雷查兹是一个技术洁癖者,可以突破标准严格的肖赛,把所有的个人奖项都放进口袋。这意味着长期规律的训练和技术的艰苦打磨背后的技术。精致的技术就像一个光滑平坦的玻璃,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吸收光线,但很容易牺牲光线和尖锐度。“全面”在某种意义上也在暗中产生个性磨损。
首首贝多芬的《升C小调14号钢琴奏鸣曲《月光》,越熟悉的曲子越难演奏,因为越容易滑向招数而流俗。一方面,为了超越自己,表演者应该与陈词滥调作斗争;另一方面,古典音乐界心照不宣的“忠于原著”的刻板规则,让表演者为了保持表演的平均效果,潜意识里趋于保守,适当体现了表演者精湛的技术。曲目的选择是在市场需求和自我表达之间仔细把握。在密不透风的技术藩篱中,“自我”会时不时地跳出来,在正楷端正的字帖上留下一本苍劲的草书。
萨义德认为贝多芬是一个完全世俗的人,代表着饱满而充满酒神的精神。如果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特殊的语气,“对于贝多芬来说,这种语气是简单的旋律和执着的发展序列之间的紧张,有时充满爆炸性的发展序列,”他说。
然而,《月光》在激情中是温柔的。温柔是硬汉跪在岸上舔一条小溪,是老虎嗅玫瑰。他是战斗中的骑士,不忘轻手撑起从鸟巢里掉下来的雏鸟。李斯特把第二个乐章描述为“两个谷底之间的一朵花”。
“我在歌唱月亮上徘徊,我的舞影一片混乱。”在布雷查兹的演绎下,月光从第一乐章的低沉、朦胧、微妙、神秘。随着云影的漂浮,它有时会表现出生命的残酷和退居一角的哲学思想。然后第二乐章的甜蜜赋予了它新的活力,月光逐渐变得调皮,甚至在云影间来回狡猾地躲避。这种游戏的透明质感过渡到第三乐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青春的激情在这里爆发——鲁宾斯坦在处理这一章的时候,习惯于用层次分明的力量营造一种愤怒的轻盈感,而布雷查兹则与众不同。从第一个音符开始,他就把乐章的色调拉到了一个紧张的高度。就像弓弦上的箭一样。左手一系列琶音快速清晰地掠过,一波又一波高过一波,每一个声音都还在耳边。生活的鼓点就像一只飞鹰在悬崖上旋转,在不断考虑爆发的热情中时刻保持警惕。
下半场,肖邦是布雷查兹的舒适演奏圈。《三玛祖卡舞曲》和《B小调第三钢琴奏鸣曲》的演奏也越来越好。笔者认为肖邦的抒情方式很东方,就像哈聂卡对肖邦夜曲的评价一样:“肖邦努力的不是简单的表达,而是装饰,太阴郁,太热带,或者含有东方气息。”
肖邦的抒情诗源于一种高度管理和调制的情感配方。通过“丰富的细节装饰和对合细节”,过度溢出的情绪转化为萨义德所说的“犀利专注”,就像中国传统诗歌一样。涌出的情绪经过平滑节奏的过滤,最终呈现出一种适当的情绪,快乐而不淫乱,悲伤而不伤害。
罗森在《浪漫一代》中写道:“在肖邦情感表面下,有规划、复音、和声创意的纪律...肖邦风格的核心是谬论,这是一种表面上无法实现的融合:这是他基于对巴赫的深刻感受,以半音形成丰富的复音网络,以及直接从意大利歌剧中衍生出来的旋律概念,以及支撑旋律线的方式。这种分歧在听音乐的过程中浮现出来,你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矛盾。在肖邦手中,这两种影响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互相赋予对方新的力量。”
作者认为,演奏肖邦的关键在于一种细致的控制,即“他毫不留情,要求钢琴家弹出几乎分歧、无法实现的细致和暴力”。换句话说,表演者必须知道如何收紧缰绳,制服脾气暴躁、多愁善感的烈马,不能伤害他们扩张的生命力;从悬崖上跳下来,轻盈的自制力就像一根光滑闪亮的孔雀羽毛。
因此,从情感文化的角度来看,中国人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肖邦。傅聪演奏的肖邦夜曲,有着与众不同的古意,比如隐士在山里练剑,洒脱的气质像中国山水画一样写意,而不是精雕细琢的写实。
热情的紧张在于控制,如果没有绝对的理性,就不能有绝对的热情。在布雷查兹的演奏下,由四个动机组成的“B小调第三钢琴奏鸣曲”的第一首乐章以庄严的气质倾泻而出,然后动机反复重复。音调比第一次略暗,表现出一种急切的情绪。随着左手强烈低音的进入,端庄感和戏剧性不断增强。作为一种压抑的背景,无聊的情绪在旋律的起伏中若隐若现。
当第二个主题呈现时,旋律突然变得优雅委婉,仿佛拨开了沉重的雾气。音质透明的材质就像清晨阳光包裹的露珠,从薄如翅膀的花瓣滑到花芯的深处。然而,激情和暴力仍然伴随着歌曲旋律的背景,形成了复杂的情感影响。
进入第二乐章,这种热情变成了一种欢快而流动的幽默,五彩缤纷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然后进入第三乐章,颜色逐渐变得纯净,就像河上的烟,山里的雾,珍珠上的波纹,湖里挥之不去的花——宁静只是暂时的,第四乐章用几个强大的和弦在湖面上掀起波澜,湖水瞬间被搅浑,不断扩大的波澜带来了变化的紧张。荒凉的雾气,遍布华林。左手华丽的上涨就像咆哮一样,在回旋的过程中有一种磕磕绊绊的不和谐感。情感在不断叠加攀升中最终达到高点,“世界用痛苦亲吻我,我会用歌声回报”。
当一个音符最终结束时,整个音乐厅又安静了。演奏者和三角钢琴同时坐在穹顶的光线下。前一秒,音乐的幻觉隐约可见,音乐构建的世界因为缺少语言而瞬间结束。这时,音乐的结束,语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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