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托宾文学原乡:恩尼斯科西

09-11 13:49


当都柏林康诺利火车站等车时,突然有一大波人从检票口涌了过来。她们通常拿着伞,背着包,匆匆地从我面前走过。即使车站外面下着雨,也无法阻止他们上班。不由得想起以前每天从苏州坐高铁到上海工作的日子。她们一定也住在都柏林郊区,每天这样来回走?但是这次,我要和他们一起去爱尔兰东南角的一个小镇:恩尼斯科西。等到那些赶路的人都走了之后,我走进站台,上了火车。冰冷的雨滴敲打着窗户,汽车穿过都柏林城区,穿越利菲河,驶向恩尼斯科西。用手机查看爱尔兰的领土面积,只有七万公顷。假如换到中国,从都柏林到恩尼斯科西,也就是从主城区到郊县的距离,而在这里,就是从这个国家的北部到南部。所以我需要调整空间的尺度感,根据气候的不同来调整我的着装。7月份在中国已经是炎热的夏天了,但是我需要在这里穿厚外套来抵御潮湿。我很快就会到达我心中想念的地方,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一个作家:科尔姆·托宾(Colm Tóibín)。


爱尔兰的人口只有500万,但是有四个诺贝尔文学获得者。其中,塞缪尔·贝克特、威廉·巴特勒·叶芝、萧伯纳和诗人谢默斯·希尼以《等待戈多》而闻名,他们都是诗人。当然也有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他从未获得过诺贝尔奖,但也享有世界声誉。此外还有奥斯卡·王尔德,他的雕像躺在都柏林梅里昂公园,每天都有不同国家的读者前来打卡纪念。但是这些作家已经去世了,而且还活着的杰出作家,科尔姆·托宾肯定是绕不开的。很多作家都有自己的“文学故乡”,比如中国作家莫言的高密东北故乡,美国作家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马孔多,科尔姆·托宾的恩尼斯科西。熟悉托宾内容的读者,对“恩尼斯科西”这一地名并不陌生。


这次外出的原因,还得从二二开始。〇一年八月十八日谈起。那时,上海有一次王安忆与科尔姆·托宾的对话。作为王安忆的忠实读者,我特意从苏州赶到上海的活动现场。记得当时在巨鹿路上海市作家协会举办活动的地方,房子外面有一个美丽的花园。活动开始前,我去花园转了一圈,遇到了一个身材魁梧、头发稀少的外国人,我猜到他是科尔姆·托宾。那时候,他的小说集《母与子》刚刚引进中国,出版商邀请他做活动。在活动现场,我找到了一个靠近走廊的座位,托宾经过我的座位时,对我微笑,让我感到惊讶和感动。令人惊讶的是,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和陌生人点头微笑是很少见的。令人感动的是,他对我们每一个来参加活动的读者都是如此善良。那时,我还没读过他的作品,因为这个微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托宾


托宾和王安忆在那次活动中进行了一次非常精彩的对话。他说话不疾不徐,声音充满磁性。那一年,我二十七岁,刚出版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书《纸上王国》。自然,我很兴奋,对未来的写作有很多想法和期待。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的写作还不成熟,以后能否写出令人满意的作品,还不得而知。活动结束后,我找到了托宾的短篇小说集《母与子》阅读,被他优雅、细腻、准确的文字深深打动。之后,他的作品陆续被引入中国,每出一本书,我都会第一时间找到阅读。在他的作品中,我得到了写作的滋润。十三年过去了,我也出了十几本书。每当遇到困难,我都会重新审视他的作品,然后得到新的启发,这是我个人写作的过程。所以,我一直把他当作我写作路上的精神导师。


接触托宾的作品越多,就会发现“恩尼斯科西”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地方。他作品中的人物生活在这里,经历了生活中的各种悲欢离合。而且我的家乡是中国湖北的一个小村庄,就在长江旁边。每当我想写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回到家乡,去写我认识的那些人。和他一样,我在书中认真地写着家乡,人物在其中活动,故事在其中发生。所以,我很想去他的家乡恩尼斯科西看看,毕竟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在那次活动中,虽然王安忆一再对托宾文学的地域和历史所有权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托宾似乎并不在乎。他说:“文学的魅力在于它是一种跨越式的方式。跨越国家、家庭和背景,直接进入灵魂。”“我很同意这句话,他的作品能被像我这样的外国读者所接受和喜爱,自然是跨入了我们的灵魂。但是我无法忍受好奇心,要反过来走进他的家乡去了解一下。



全程160多公里,从都柏林到恩尼斯科西,乘火车超过两个小时。与英格兰的车厢座椅相比,这里的火车非常干净。车内乘客稀缺,每个人都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起初是都柏林郊区的一个小城镇,然后是整个过程中最激动人心的部分。从威克洛到戈里,火车靠近海岸线,时不时穿过隧道,很快又钻了出来,奉献了另一个海岸风光。1999年,托宾出版了经典小说《黑水灯塔船》。书中,妈妈回忆说,她带着女儿海伦和儿子德克兰从恩尼斯科西坐火车去了都柏林:“真有意思...时间过得有多快。现在你开车送我去都柏林旅行,我记得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们坐火车带你去都柏林,你和德克兰都穿着漂亮的衣服。”闺女海伦回答说:“我们以为火车会掉进海里,它基本上都到了海边。"我现在坐的这条铁路线,就是书中人物坐的那条线,我和他们一样莫名其妙地担心火车会掉进海里。遗憾的是,在雨天,我看不清远处。透过窗户往下看,我看到陡峭的悬崖下,灰绿色的海水拍打着黑暗的砾石滩,激起了成千上万的雪。假如可以打开窗户,一定会听到澎湃的海浪声。


爱尔兰的大海并不温柔,但却是托宾经常在书中描述的目标。还在《黑水灯塔船》里,海伦从令人窒息的外婆家里跑了出来,“她站在狭长的沙滩上,浑身发抖。站在这儿,在悬崖的阴影中感觉更冷更暗,更像是八月底而非六月底。一排海鸟在平静的水面上飞翔。每次浪潮来临,看起来都不会碎,只是随意涌来,被吸回来。然而,每一次浪花都不可避免地上升,然后蜷缩起来,发出遥远的声音,最后静静地碎开。她认为,这个声音与她无关,也与她所知道的一切无关。但是在天气稍微好一点之后,“海伦沿着小路走,她只看见了微蓝的天空,不知道这样的光线下海洋会是什么样子。来到悬崖边,她向下望去,蔚蓝一片,远处有深蓝墨绿的漩涡。海洋相当平静,波浪轻盈地翻滚着。路的尽头没有护栏,汽车很容易驶过,沿着粘土和泥灰一路滚到下面的沙子上。但是这里不会有陌生人,即使在夏天,这里也不会有闲散的游客。在黑水村周围,托宾写的那片水域与我面前的海连在一起。在这个夏天,我已经成为一个闲散的游客。


我很喜欢看托宾作品中的风景描写。托宾没有华丽华丽的文采。他用的是普通的词汇,却能准确细致地勾勒出千变万化的海洋,真的很神奇。这要归功于他的立即分析和生动的描述。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描述不是静物描述,而是观察者的主观感受。我们可以把它们带进来,在那里我们可以体验到光影变化时内心的情绪颤抖。在这里,我们不禁要多说几句:很多读者习惯于绕过风景描写,因为复杂低沉,不推动剧情,但我觉得好的风景描写可以让你感受到小说的美。我非常重视小说空间的创造。如果你想知道一本书的情节,如果你很粗鲁,你可以用一两句话来概括它。但要感受到人物细致的内心活动,还是要靠空间的结构。只有当人们在这个空间中有这样的反应和行为时,他们才能得到解释和呈现。尤其是阅读托宾的小说,这一点不可忽视。


恩尼斯科西


在欣赏海景的同时,耳边一直回荡着“stop”的警告。循声望去,原来是从那个坐在我身后的女人那里发出来的。看起来她又瘦又累,坐在她对面的应该是她的一对孩子,大概七八岁。小女儿拿着玩具车在桌子上滚来滚去,让女人传出一系列“stop”,听得太多,让我深感不舒服。对我来说,孩子们在玩耍,既没有发出闹人的嘶嘶声,也没有在车厢里来回跑动,那就让她好好玩玩吧。但是这个母亲无法抑制自己的焦虑,她的声音短暂而急迫,仿佛再晚一秒就会发生不可收拾的事情。这让我再次想起了托宾在《黑水灯塔船》中提到母亲带着儿子和女儿去都柏林的情节。如果他们回到恩尼斯科西,同样的场景会发生吗?疲倦的妈妈,好动的孩子,空荡荡的车箱,窗外连绵不断的海景。


尽管托宾是个男作家,但是很会写女人,尤其是妈妈。《关键在哪里》中的南希,《黑水灯塔船》中的三个女人(外婆、妈妈、女儿),诺拉·韦伯斯特中的诺拉·韦伯斯特...妈妈是一个身份,她对应着孩子,就像托宾著名的短篇小说集《母子》提示的那样。在很多作品中,托宾都写下了母亲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包括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这让人印象深刻。这个和托宾自己的人生经历有很大关系。在一个“很安静”的家庭里长大,九岁才学会读书,还有口吃的问题。他出生于1955年。他八岁的时候,父亲生病了。他的母亲不得不把他送到其他地方的母亲那里寄养,然后陪他的丈夫去都柏林接受治疗。这种持续三个月的分离对托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甚至造成了他心中无法弥补的创伤。以这段经历为原型,托宾创作了小说《黑水灯塔船》,随后被列入布克奖短名单。书中,女主角海伦对母亲为了照顾生病的爸爸,把她和小弟丢给外婆的事难以释怀。托宾认为他的结巴问题,也与这种分离有关。十二岁那年,托宾父亲去世,结巴不断地影响着他的一生。另一部以母亲为原型的托宾经典小说《诺拉·韦伯斯特》中,诺拉担心儿子的结巴。所有这些都有现实的支持。



两个半小时后,到达恩尼斯科西站。整站只有一间小屋,连工作人员都看不见。直接从车站旁边的一个侧门出去,没有人验票。沿着一条蜿蜒的小巷前进,这条路托宾本人走过,他笔下的人物也走过。如果用我们中国人的标准来看,恩尼斯科西更接近我们熟悉的小镇,它的面积很小,居住人口也只有一万多人。托宾走出这里,成为举世闻名的作家,恩尼斯科西乃至整个爱尔兰东南角的威克斯福德郡,因其作品而闻名。柏橡曾于二二翻译托宾的多部作品。〇一〇2000年,她来到这里旅行。她在散文《历史与想象中的恩尼斯科西》中有几件珍宝:“小镇到东约19公里,到达海滨。那里的黑水村是黑水灯塔船的发生地。海伦和德克兰曾经在附近的巴利瓦罗村散步,参观灯塔船。再往南六七公里,是克拉克劳海滨浴场,也是东海岸最好的海滩之一。艾丽丝和乔治曾经在海里游泳,但是当他们走在海滩上时,他们谈论的古老虚假的度假屋原本是诺拉·韦伯斯特的女主角诺拉。这部小说的开篇,就是诺拉从恩尼斯科西开车到古虚,在一个风雨天收拾房子。同样的房子,也出现在短篇小说《空荡荡的家》中。”


诺拉·韦伯斯特


托宾很早就离开了恩尼斯科西,在都柏林大学读书,主要学习历史英语。1975年大学毕业后,他去了巴塞罗那,用英语教书谋生。20世纪80年代,托宾加入新闻行业,担任爱尔兰新闻月刊《麦吉尔》(Magill)编辑,游览南美。曾经在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纽约大学等多所大学教授英语文学和创意写作。他的人生轨迹和我们很多从小就考上的人一样。离开家乡后,他在外面广阔的世界里游荡。除了偶尔回家探亲,他再也不会回来生活了。但是创作是一件很棒的事,离家乡越远,时间越长,反而越容易在文字中“回家”。相隔千里,回顾家乡的人与事,在异乡甚至异国写作,在纸上构建一个“原乡”。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在自己的作品中一遍又一遍地写湖北老家。我曾经把那种感觉描述为“就像鱼回到水里”,写人写东西很容易,没有枯燥的感觉。这一成熟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培养的,也是其它人生经历根本无法替代的珍贵感觉。


作为一名读者,我熟悉纸上的恩尼斯科西及其周边城市。作为一名游客,我现在走在这里,就像闯入了托宾的“文学厨房”。走出巷道,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斯兰尼河。这里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河水清澈,鸟儿生活在河中的石滩上,河两岸的树木浸透在雾中。它是一条多次出现在托宾作品中的河流。但是,一座恩尼斯科西堡矗立在河对岸层层叠叠的民居中。这个城堡建于12世纪,后世经过诺曼人和英国人的建造,至今仍保持着16世纪的面貌。这与托宾家族密切相关。20世纪60年代,托宾的父亲与约瑟夫·兰森的神父合资购买了这座城堡,并将其改为博物馆。我以此为坐标,走过石桥,沿着高低起伏的道路慢慢走过。说实话,如果没有托宾作品的支持,真的很难说这将是一个旅游胜地。平淡无奇的房子,冷清的店铺,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的行人,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建筑,也没有接待外国游客的设施。这是爱尔兰东南角的一个偏远城镇。


参观完恩尼斯科西堡,到了中午,我在小镇周围寻找可以吃的地方。来到拉夫特街,这里一定是整个城镇的商业中心,街道两旁都是商店。我随便进了一家餐馆,正在吃饭的顾客,一看就知道都是本地人。他们注意到了我的出现。这个反而让我有点吃惊。归根结底,我在欧洲其他国家旅游,没有多少人会特意看我一眼,他们习惯了东方面孔的出现。但是在这样一个小镇上,也许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看到一个亚洲人。同时,我也观察到这些当地人,包括老人和小孩,年轻人很少。她们对我来说是陌生人,但她们也是托宾书中人物的来源。在《关键所在》中,我推断南希开的炸薯条店,很有可能就在这条街上。南希的丈夫去世了,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她通过开炸薯条店逐渐扭亏为盈,但在她心里,“她一生都在露面。早在她妈妈的小店里,大家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或者对她视而不见。现在她梦想着都柏林,漫长的道路两旁种着树木,一栋栋房子隐约间。在勾兹镇、斯蒂尔罗根和布特斯镇,那里的人住在一栋独栋的房子里。当没有人走出家门时,他们会以一种熟悉和好奇的方式和他们打招呼。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一切,也没有人会在中间随意阻止他们聊天。她们只是住在房子里的普通人。那是她想要的,这就是她工作的原因,和他们一样。还清债务,存足够的钱,卖掉自己的财产,然后去没人认识她的都柏林。她、吉拉德和她的女儿将只是住在房子里的人。她梦想着将来的生活就是没有人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钱让她去接待。


在现场,我完全可以理解南希的经历。这座城镇太小了,大家彼此都太熟悉了,就像我曾经住过的湖北农村一样,东父母西家短,很快就能传遍全村。南希不但希望自己逃离这个小镇,也希望自己的孩子离开。但是她的孩子吉拉德特别喜欢在炸薯条店工作,这让她很不安,因为吉拉德只想当店主,不想上学。南希说:“你不能一辈子都在这里工作,”“这不是你这个年纪做的,你要去别的地方,看看这个世界。吉拉德反问她:“回来后什么都没有?”“等你长大了,你会感激的。”南希回答,但吉拉德不买账:“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感激,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到处都没有归属感,到处都没有归属感,什么都没有,我要感激吗?真好啊,好啊!”


是要留在家乡按部就班地接管家业,还是出去大城市闯荡,这样的人生选择,对我们来说不也是熟悉的吗?在《布鲁克林》中,艾丽丝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找不到工作,前途无量。她选择在美国工作,离开家乡不仅会带来孤独和机会。诺拉·韦伯斯特的一个女儿在都柏林上大学。她参加了政治运动,这让诺拉很担心,因为她无法控制这种风险。自然而然地,留守是安全可控的,但也是保守的。外出是新鲜开放的,但也伴随着漂泊和动荡。在托宾的书中,恩尼斯科西是一个不动的锚点。有些人留下来,有些人离开,有些人回来,有些人再次逃跑...无论他们在哪里,他们都是恩尼斯科西人。


那么恩尼斯科西人怎么看待托宾?这个问题我很好奇。在我用餐的餐厅对面,有一家书店(也许是当地唯一的书店),有一家托宾作品柜台,可见对托宾的重视。其中有一本《诺拉·韦伯斯特》。众所周知,诺拉·韦伯斯特的原型是托宾的母亲,她的母亲住在书店旁边的法院街上。她很可能去过这家书店(如果当时有书店的话)。这部小说与现实重叠的感觉,真是令人兴奋。在恩尼斯科西艺术中心,我和年轻的工作人员聊到了托宾,他激动地说:“我们都很爱托宾!我们的骄傲是他。”那一刻,我有点嫉妒像他这样的当地人。当他们阅读托宾作品时,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商店,那些虽然是虚构的,却能猜到原型的人,恐怕都会让他们心一笑。


很荣幸,我这次访问,托宾本人就知道了。托宾通过彭伦先生的牵线,告诉我他家乡的地址。这种信任真的让人感动,再一次让我想起了他在那次活动中的微笑。也许他不会想到,十三年后,我会远洋而来到他的家乡,甚至到他家门口。那是一栋建在高坡上的两层楼,分为左右两侧,可能属于两户人家。其中一个是客人的家,有一个小花园。门是关着的,隔着干净的窗户可以看到房子里的装饰品。问及邻居小伙子,他热情地告诉我,这间房间里还住着一位托宾姐姐的家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我没有贸然走进花园。雨滴敲在伞面上,砰的一声,我的心也兴奋地跳了起来。诺拉·韦伯斯特详细地写道,诺拉如何改造房屋,更换窗帘和家具,那房子的原型恐怕就在眼前吧?想像一位中国读者诺拉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看着我。彭伦先生对我说:“托宾先生不在乎你会公开拍他家的照片。”“即使托宾不在乎,我也不愿这么做。我不想打扰他家人的生活。


因为时间的关系,我离开了托宾的家,去了托宾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地标黑水村,这是不可能的。首先,它离恩尼斯科西有十几公里。第二,公交车来回需要太长时间,所以我不得不放弃。为弥补遗憾,我特意用手机拍了几张指向黑水村的路标。拍完之后,就在我离开的时候,我转过头,看到一群当地人围着一辆黑色的车慢慢走上坡路。看了很久,只觉得气氛很难过。我想很有可能一场葬礼正在进行中。生老病死,在这个小镇静穆地进行着。不由得想起20世纪60年代,那位将城堡改造成博物馆的老客人躺在棺材里,被一群人围着送葬。这个问题对托宾的家庭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也彻底改变了托宾的生活。几十年过去了,恩尼斯科西变化不大,斯兰尼河依然默默流淌,但托宾却从一个口吃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老人。他仍然在写作,恩尼斯科西系列小说,或许正在他的书中继续。那些他写的人,正在我身边行走。在我眼前,他写的风景正在进行。想到这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弥漫在心里。


由于夏季的原因,爱尔兰的白天很长,到了晚上七点多,天空依然明亮。但是我不能再停下来了,从恩尼斯科西回到都柏林的火车只有一班,我必须赶上。从醋山(这也是托宾书中多次出现的山)上下,到达火车站。火车还没来,我也不着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回忆这一天在这里的点点滴滴,不禁想起,在那次活动中,有读者问托宾:“现在中国很多作家都过着写作的富裕生活。不知道托宾先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富裕的生活会给写作带来一些障碍吗?”托宾回答说:“我认为一个作家通常过着双重生活。表面上看,你可能有房有车;但是在精神层面上,一个作家总是很穷。因为写作这件事包含了无数的不确定性,很有可能你开始想象,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但是结局很可能是失败的。假如灵感相当于金钱,那么当你完成一本书时,你又回到了一无所有。”他的回答深深地赢得了我的心。每次写一本新书,都是一个重新开始的过程。作为创作者,我们都很穷。而且作为读者,此时此刻我是富有的。去都柏林的火车来了,再见,恩尼斯科西。但我相信,在书中,我会再一次梦游这里。


二〇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二日 苏州


本论文首次发表于《书城》(2024年9月),经《书城》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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