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去韩国做“日本工人”的朝鲜人

2024-06-30

火灾发生后,工厂的天花板变形,框架暴露。


六月二十四日,韩国京道华城Aricell电池厂发生火灾,造成23人死亡,8人受伤。在受害者中,有17名中国人,都是零工,也就是韩语中的“日当”,所以他们不熟悉逃生路线。


30岁的彭慧看到韩国华城电池厂爆炸的消息,突然认出这是她以前工作的地方。一年前,她刚从吉林延边去韩国工作。朋友介绍后,她在这家电池厂擦洗电池半年。


她知道这份工作“非常危险”,因为锂电池两侧的撞击“会逐渐变热,容易爆炸”。在工作期间,工厂里的人告诉她要小心。在她工作期间,发生了两次小爆炸。幸运的是,当时没有人员伤亡。


彭慧擦电池时留下的照片 这篇文章的图片都是 被访者 供图


彭慧回忆说,电池里的液体味道刺鼻,对身体不好。工厂里的员工每隔几个月就会定期检查一次身体。工厂会招聘具有合法身份的零工,大部分是来自中国东北的朝鲜人,大部分是35-50岁的人。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量中国朝鲜人前往韩国工作,填补了当地企业的劳动力短缺。他们通常从事韩国人避免的“脏”(dirty)、难(difficult)、危(dangerous)“3D”产业


许多从中国到韩国工作的韩国受访者告诉《ThePaper》,他们去韩国的目的是为了赚钱。无论你从事哪种工作,只要你能接受加班和休息,你就能赚得更多。他们更害怕陷入长期贫困,而不是成为陌生人和“日常工作”。


要过上更好的生活


2018年夏天,31岁的张珊和另外两个女人从辽宁沈阳到韩国找工作。她是一个朝鲜人,但她对韩国一无所知。她的一个朋友在韩国呆了一段时间,带她四处找工作。


第一站,他们去了光州,但“工作机会不多”。张珊在那里租了一套房子,交了5000多元押金。但是半个月后,我还是找不到工作。


他们联系了以前在中国的同事,对方在韩国工地工作,一天工作8个小时,收入400多元。张珊去“投奔”同事,开始在工地上工作。


她回忆说,工地离住的房子很远,所以她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下班回来,一天已经过去了十四五个小时。


她的工作是在柜子下面安装隔断。她不得不在楼上和楼下跑步。她工作了十几天,换了工地。有一次安装失误后,老板一怒之下解雇了她。


张珊不得不找另一份工作。与此同时,她认识了一家朝鲜男性劳务中介,对方表示可以安排她在酒店工作,但她和她的朋友总共需要支付30万韩元的中介费(约1600元人民币)。但是交完钱,中介很快就消失了,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被骗后,张珊很快联系了另一家中介。交了代理费后,对方安排她住在一个小公寓里。通常有三四个人住在那里,但是有一天晚上有十几个人住在房间里,甚至有人睡在厕所门口。


起初,中介帮助她找到了一家化妆品公司。她去拧了一天的瓶盖,下班后手里起了两个透明的水泡。第二天,人们不再需要她了。然后她去了大葱俱乐部,每天拿着小葱绑着大葱,一天能挣360元。之后,张珊转到冰淇淋厂工作,一直等到现在。


2014年10月27日,朗薇从延边飞往韩国。下飞机后,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拖着80-90公斤的行李箱到达首尔站。她叔叔住在南山塔周围。她跟着她来地铁站接她叔叔。爬完又长又陡的山坡后,她的手和腿都在颤抖。


朗薇25岁。她的叔叔和姥姥早在2000年就在韩国工作,然后在那里定居。到达韩国后的休息日,她偶尔会和亲戚见面,但有时她一两年都不会见面,所以她“忙于自己的工作”。


郎薇的家乡在吉林省延边市延春市的农村。她是朝鲜人,但她不会说朝鲜语。她从小就在一所中国学校学习。在她的家乡,上一代人继续说朝鲜语的习惯,但在朗薇这一代,很多年轻人已经不会说朝鲜语了。


然而,她仍能通过就业签证前往韩国,成为农民工中的一员。据韩国法务部公布的《2023年12月统计月报》显示,截至2023年12月底,共有250.8万外国人留在韩国,比去年同期增长11.7%,创下2019年以来的最高值。特别是中国人数最多,占37.6%。


在韩国工作的中国朝鲜人会享受一些政策便利。2007年,卢武铉担任韩国总统时,为非韩国朝鲜同胞设立了浏览就业和技术教育签证。(H-机制和“外国人雇佣许可制度”,拓展了中国朝鲜族在韩国合法就业的途径。


同年,韩国进一步完善了外籍劳动者的就业问题,制定了“访问就业制”。其中,规定通过韩语考试的外籍劳动者可以优先就业,朝鲜人有先天优势。


郎薇是第一批获得H-2签证的人。出国前,她的婚姻出了问题,有一个4岁的女儿。因为她只有高中文化,在中国一个月只能挣1000元。“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她决定去韩国找工作。按照当时的汇率,她在韩国一个月挣的钱,在中国工作了11个月。


对于中国朝鲜人来说,通过相应的语言考试或者获得木工证、烘焙证等各种专业资格证书,有利于将H-2签证升级为外国同胞签证(F4)。;获得F4后居住两年以上,符合纳税标准或父母一方为韩国国家可申请永久居留签证(F5)。


“日当工”


29岁的吴鹏获得了F4签证,因为他是朝鲜人。一年之内,他在韩国做了100多项体力劳动。“不管工地有多小,都有几十个工种,大工地上有几百个不同的工种。”


他之所以去韩国,最直观的原因就是赚钱。后来他想从事韩文小说的创作,不受金钱的困扰。


在中国,吴鹏曾经是文字工作室的签约作家。工作室根据需求和作家个人水平分配不同价格的继承任务,价格基本在12-25元1000字之间。


之后,吴鹏渐渐写不出来了。他的手指、手腕、颈椎和腰椎相继出现问题。“另外,那两年市场形势强劲,继写难度上升,价格下降,有时候连吃饭都是问题。”


所以,他和在韩国工作了近30年的父母沟通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在2022年8月从家乡黑龙江到韩国工作。


很多中国劳务中介会在社交平台上发布韩国招聘信息,主要招聘对象是制造工人和餐饮服务员,年龄要求18-39岁,不限男女。


一则招聘广告明确列出了制造工人“周休一天前提下的薪酬待遇分析”:一周工作8小时可以拿到22万韩元,平均每天加班2小时,可以多拿63万韩元,周六加班6小时可以多拿46万韩元。按照这个计算,工人一年可以赚59万人民币。如果加上合同期满的“退休金”,三年总收入可达64万人民币。


招工启事


服务员的工资略低。根据累计年收入和退休金,三年后至少可以赚46.7万人民币。同时,还可以享受保险等福利待遇。


在韩国另一个农场工人和制造业工人的招聘信息中,如农场工人、水电工人、司机和电子工厂工人,月薪超过2万元。根据中介招聘信息,工人每天工作8小时,月收入从1万元到3万元不等,加班后可以拿到1.5倍的工资。


去年,吴鹏在北京市南杨州市人力资源事务所办公室等工作,与国内职业介绍所相似。


每天早上5点,研究所的几十名工人都会被包围,等待主要工作人员的优势。完成工作后,钱会在同一天赚到,“也叫日常工作”。吴鹏说,这些工作时间基本上是八个小时。修路建路的土木工种经常加班到凌晨,工资按双倍计算。


“种类繁多”。吴鹏做过的工作,有的帮人搬家,有的在化妆品厂切仙人掌,有的跟在挖掘机后面当信号手,有的给一个大学教授盖猫屋,挖一个小池塘,还给比萨连锁店副会长,也就是“电视剧里的财团”搬过铜像等艺术品。


每天的工作就像随机抽签。运气不好的时候,只能搬砖搬水泥。工作一天,“回家就躺下,起不来”。吴鹏说,除非他很累,否则他通常一周工作七天。


每天的工资至少是16万韩元,没有上限,所以加班的时候可以得到更多。有一次,他跟着二手家电厂配送安装,忙到凌晨1点,当天拿到了16万韩元(相当于人民币800元左右)的日常工资,加班费21万韩元(相当于人民币1100元左右)。日常工作需要自己缴纳医疗保险费,但人力资源事务所的优势会为工人购买人身保险。


与工人长期接触后,吴鹏发现他们“非常关心金钱,并习惯了这一点”。比如早上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如果他抽了别人的一支烟,喝了别人的一杯咖啡,对方会不开心;他在工作中借了别人的手套,没有还,对方会直接指出来。


但是,他也明白,每个人都赚同样的钱,请多了就等于少赚了。


最脏、最苦、最危险的工作


今年6月初,作为一名初级技术人员,吴鹏开始在施工现场做“蜘蛛人”。根据他的经验,除了管理层,工人在施工现场挣得越多,他们就越努力,或者越危险。


他的具体工作是给外墙涂漆,一个月工作20到25天。他的手机里有一张同事给他拍的照片。在一栋25层的建筑外,他挂在外墙上,高约80-90米。


吴鹏正在工作


在学徒阶段,他首先需要克服恐惧。“只要对绳子有信任,绳子就是钓船时用的那种绳子,永远不会断”。学徒阶段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快两三个月,慢两三年。团队中有许多中国朝鲜人。吴鹏和队长是哈尔滨同乡。队长总是手把手教他。


刚到韩国的时候,朗薇首先需要克服语言障碍。她不会坐公共汽车和地铁。刚坐地铁的时候,她按照地铁图一个个看到自己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如何换乘。她经常坐反方向,然后下车回到下一站,回到起点,然后换乘。因为坐公交车听不懂地方,不知道能坐多少线,只好走到地铁站。


不会说韩语,朗薇只能找到最脏最累的工作。她在首尔的第一份工作是通过中介找到的,在建筑工地的食堂给工人做饭。每天洗六七百斤大米。


一开始她不会说韩语,只能看老板的眼睛。时间长了,她能听懂一两句话,剩下的只能靠手势比较或者猜测对方的眼睛。因此,她更容易犯一些小错误。


朗薇只做了一个月的第一份工作。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总是被老板指责。“有时候被欺负被排挤”,所以她选择辞职。之后,她在一家烧烤店工作了五年。起初,她的工作是洗碗,10个手指都被刷破了。第一天晚上肿了,第二天皮肤沿着裂缝爆了。


有一天,她甚至刷了14个小时的碗。那天,餐馆接待了200多人的旅游团。之后,餐厅还收到了2000人的团体,她觉得有无穷无尽的碗。有时候她被挑毛病,所以她选择吞下自己的骄傲。


老板喜欢她努力工作的能量,所以让她在前台接待。前台没有语言要求。因为餐厅主要接团餐,所以只需要和中国导游说几句话。如果接待的旅行团是东南亚人,只需要问几张桌子,安排好餐桌。


这家餐厅的工资比其他餐厅一个月高五六百元。朗薇有合法签证,餐厅会和她签订劳动合同,给她买四种保险,包括退休金、意外险、健康险和失业险。餐厅每月支付一半的保险费,她支付一半的保险费。


之后,她去了离首尔160公里的地方,在一家酒店工作。她租了一套10多平米的公寓。门口有一个小厨房,月租1300元。每个月挣的钱足够养孩子,供国内房贷。


三年后,她试图在建筑工地和水泥工作,每天赚500元。她还在一家口罩厂工作。因为身体不好,她不再签合同,也不再长期工作。


在韩国的时候,朗薇很乐观。她想要。只要她努力工作,付出更多,她就会得到回报。当她遇到困难,想家想孩子的时候,不管她有多痛苦,她都会憋在心里,不会哭。她会向家人报告好消息,不会担心。


在韩国呆久了,朗薇会坐公交车,去很多地方。她能记得她坐过的一站,走过的地方,“我能找到起点,这样我就不会迷路了。”但她总觉得自己是外国人。每天,她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家。


异乡人


全家都是朝鲜族的吴鹏,都会说朝鲜语。回顾过去,他的爷爷跟随曾祖母来到中国。


长辈们希望他过上体面的生活。“就像大多数父母想让孩子当公务员,或者在大企业穿西装一样,他们对我了解不多,希望太模糊,太肤浅。”


吴鹏重复了家里长辈的轨迹。他的爷爷50多岁的时候,去工地搬钢筋,60多岁的时候睡在加油站,带着赚来的血汗钱送三个孩子去韩国工作。“我父母那一代人去韩国的时候受了很多委屈。”吴鹏说,他们在韩国苦了半辈子,最后孩子们不得不去韩国受苦。“这让他们崩溃了。”


事实上,家人并不希望吴鹏去韩国工作,怕他从来没有吃过苦,被韩国人欺负。


“在韩国,我的父母给了我很多帮助。事实上,他们努力工作的东西比他们想象的要牢固得多。”吴鹏说:“他们都是从基层工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时间长了就出来了。”


吴鹏的父亲现在是物流公司的科长,母亲是医疗器械厂的组长。十几年前,他在一家餐馆工作。当他的母亲看到一个小女孩被性骚扰时,她踢了她一脚。


现在,吴鹏的爷爷住在韩国的养老院。上次见面,爷爷摸了摸自己的头,知道孙子在工地上干活。他告诉我,你应该注意安全,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吴鹏的签证将于明年年初换成F5,年收入可达4500万韩元(相当于23.7万元人民币)。


郎薇有不同的想法。她只想回家。“我最亲近的人都在我的家乡。”在首尔工作的时候,朗薇每天最开心的就是下班的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发工资的那天。


除了每月3000-4000元的地铁公交费、电话费、房费、水电费,她还会把剩下的钱都给孩子。首尔的价格很高,以后开销也很少。有时候她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努力还是没钱?”


在朗薇的家乡,有很多人和她一样去韩国工作。“他们都吃了很多苦。”她有一个朋友在一家面料厂工作。为了赚更多的加班费,她有一次两天两夜没睡觉。


据她所知,“走捷径的人也很多”,很多在韩国工作的女性,都会找到一个有钱的本地男人来依靠。


虽然在韩国呆了五六年,但是张珊没有存钱。他一直在做零工,收入不稳定。


张珊不打算一直呆在韩国。她想在年轻的时候存点积蓄,然后回中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虽然这一天可能还很遥远”。


论文《韩延边朝鲜农民工的社会适应及其障碍因素》中提到,对于在韩国工作的朝鲜人来说,他们的身体通常被放在传统观念的底层服务场景中,他们在工作过程中的身体经历总是提醒他们是韩国下层社会的“其他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在韩国期间,朗薇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从2019年开始,病情变得更加严重。每天睡觉前需要服用安眠药。三四年后,她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直到2023年6月的一天,她回到中国度假。她想休息10天再去韩国,但在这10天里,她可以不吃药就睡着了,身体的疼痛也消失了。当她感到快乐时,她决定不离开。


在韩国工作的九年里,她每年春节只回中国一次。平日里听说父亲或女儿生病感冒了,朗薇情绪低落。她用眼泪洗了很多天脸。当他们好起来的时候,她可以感觉更好。现在她想爸爸了,可以开车回去看望。


现在,朗薇在延边开了一家烧烤店,主要经营地方特色,配菜有咸菜,延边的小拌菜,包裹着紫苏叶和生菜。


每天早上,她都会起床去市场买一天的食材。从早到晚,虽然很辛苦,但她觉得比在韩国工作容易多了。


今年五一,店里的生意突然好了。朗薇独自跑到附近的山上,哭了很久。“十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现在朗薇的女儿已经14岁了,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朗薇妹妹家。


前一天晚上,朗薇下班晚了,闺女不停地问小姨,“我妈去哪儿了?妈妈安全到家了吗?”


听到妹妹重复这些话,朗薇觉得自己精力充沛。


(彭慧、吴鹏、张珊是化名,以保护受访者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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