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掉长城汽车的保定人

商界观察
2023-05-17

在保定,除了驴肉火烧,长城汽车最有名气。这是外地人遇到保定人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印象。未来担起这座城市第二张名片的,可能就是长城汽车。

 

事实上,长城汽车已经成了这座普通城市的底色。逢年过节,我回到老家保定,在滴滴打车上极少打到欧拉电动车以外的品牌,邻居们买的车也是哈弗SUV,亲戚家刚毕业的孩子进了长城汽车工作,“长城”总能成为聊天中出现的高频词。

 

 

2022年年底,与朋友辛南微信上聊天,再次提到了长城汽车。

 

他在长城汽车下面一个附属单位——诺博汽车工作,“长城在保定这地儿算不错的了。”辛南是一名普通员工,在流水线上负责一些减震零件。他每天工作8小时,很少加班。除去五险一金,辛南每个月能拿到5千块钱的工资。他没有孩子,也没有房贷,这份工资对他来说还算可以。所以他一直没动过离开诺博的念头。

 

在来诺博之前,辛南在保定周围的小作坊工作过,负责制造一些汽车零配件。这些小厂的工作时间、待遇都不及长城。2014年左右,辛南在小作坊每个月拿2千元左右的工资,转到长城之后拿到了3千元,在长城工作三年后,工资保持在5千元左右。

 

辛南属于土生土长的保定人,没有想过升职。在他淡定的言语中,又似乎透着不甘,但头往下一低,日子就这样过吧。聊天结束两个月后,他在朋友圈发了婚纱照,人生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他会对岗位有更多期待吗?

 

对叶子来说,今年是她在长城工作的第11个年头。她18岁中专毕业就进入了长城,目前在长城物流公司担任小领导,负责对接外厂的业务。她丈夫在长城旗下的蜂巢能源工作,去年刚升任经理。他们在长城相识到结婚,在保定清苑区买了房子,有两个女儿,刚到上小学的年龄。两个人升职,让这个家庭很稳固。

 

叶子曾尝试离开长城,但被母亲按了下来。2008年前后,叶子的姐姐小悦在保定当地技校毕业后进入了长城。当时她19岁,熬过了一个月艰苦的军训,迎来了早八点上班,晚十点下班的生活。车间的工作乏味且漫长,没过多久,她就从长城辞职了。“当时我想自己才19岁,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工作?”之后她在保定的商场里找了份卖衣服的工作。商场每天九点半开门,只要把衣服卖好就行,时不时还可以逛逛街。

 

2012年,小悦与同村的同学结婚,她再次进入长城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严苛的管理和繁重的工作,很难让已经自由了几年的她稳定下来。小悦的工作经历,让母亲知道如何引导好二女儿。在母亲的劝说下,叶子在长城汽车不同的岗位转岗,消解了单一工作内容的无聊感。这期间,她的工资待遇也在提升,直到做到现在的管理岗。

 

2019年,小悦的二女儿断奶后,她再次进入了长城汽车。这次她在财务部门负责一些基础工作。此时,她与妹妹叶子的福利待遇已经拉开了差距,工资少,也没有五险一金,只有意外险。而劳务合同也不是直接与长城汽车签署,是劳务派遣公司。

 

 

与叶子一家语音电话那天,正是小悦结婚十周年。选择这一天,是因为小悦的丈夫在,他们担心会说错话。小悦回答我的问题时,总会问一下她丈夫,“这个能说么?”关于薪酬、培训、管理的问题,小悦的丈夫全程代劳回答。

 

我能感受到他在保护妻子、妹妹及妹夫。他们都在长城工作,尤其妹妹和妹夫都熬出了成绩。他给了一个很官方的说法,“在长城工作,最起码你挣到位了,工作也安排了,一家老小也不用给你操心。”求安稳是每个小城人最实诚的生存目标,也是他们守在这座城市收到的结果。

 

小悦的丈夫在保定立中集团工作,这家公司是保定当地的汽车装配公司。他说,立中也是上市公司,管理很人性化,员工可以把手机带到工作岗位。领导也很开明。他举例,员工们给领导反映建吸烟区,没几天的功夫就建好了。但是小悦反驳道,“有同事去过立中,立中的管理连十年前的长城也赶不上。”

 

小悦认为长城汽车当下的管理相对缓和,但在一些细节上依旧很严苛。比如员工可以在工位上吃零食。但是离开工位,不把椅子推进桌子下面依旧会罚款,连带部门的领导;叶子所在的物流部门,员工上下班禁止走物流通道,违规者罚款,同样连带部门领导;车间工作不允许带手机……

 

提到这些,小悦的丈夫说,“我们立中没有这些麻烦事。”趁着酒劲儿,他有些骄傲地说了好几遍。话题转到收入和待遇上,他提升了音调,“立中赶不上长城,年终奖少。”

 

说到长城的管理,另一位朋友感受最深。去年,黄锐在长城经常被罚款,一次200块钱,有时候一个月罚2次。“长城靠这个也得赚死啊,每年罚款几千万呢。”黄锐第一次被罚款是刚结束军训后,他误看了电脑上的时间点,提前2分钟换下工作服等待回家,撞上了巡查的工作人员。结果,他和直属领导都被罚了200元,当时黄锐的工资只有1800块钱。

 

汽车算是精密制造业,长城狠抓细节可以理解,但有时候也会物极必反。

 

据黄锐回忆,几年前,有一位被罚多次的员工没有按照标准固定轮胎的螺丝,事后造成了车主事故。“质检没有检查出来么?”黄锐说,风炮拧螺丝多转几圈,少转几圈,肉眼看不出来,人的力气也测试不出来。长城这种惩戒制度不局限于员工,还有供应商们。黄锐认为有些车型批次有问题,某种程度上是长城压价太狠,对供应商处罚过重造成的。

 

 

作为底层员工,黄锐有很多烦恼。他在长城待到第三年的时候,每天都想跳槽。可在保定,招聘网站上没有他向往的工作,离开的同事告诉他还是长城好。

 

他幻想过去南方跳槽到比亚迪或者吉利。可黄锐大学都没有离开过河北,毕业第一份工作首选长城。随着父母年老,他更不会有大胆的想法。这让他在长城又坚持了6年。

 

疫情三年,黄锐结婚生子,而每个月5千块钱左右的收入,难以满足一家大小的开支。收入低,前途也开始迷茫。他所在的研发部门主攻燃油机,此前比亚迪停产燃油车曾在业内掀起波澜,长城燃油机的研发也在逐步放缓,养家糊口成了他离开长城的重要原因。

 

黄锐想过转岗去其他部门。但是部门领导性子很野,在过去几年得罪了不少合作的部门,其他部门的领导扬言不接收他们部门的员工。黄锐有点气愤地说,长城一直以来都在打击“山头文化“,打击拉帮结派,但这个问题基本无解,和他同期入职长城的同学在其他部门和领导关系好,随着领导的升迁,已经成为经理。黄锐轻描淡写的提到同学,说完还是愣了一下。

 

长城有转岗制度,员工在做本职工作时,可以尝试一些新领域。小悦中专学历,2019年到现在,她已经在办公室接触了很多新东西。叶子和丈夫学历也是中专,近几年长城汽车扩招本科生,给了他们很大压力,通过转岗、内部培训,提升了工作能力。姐夫称赞叶子,她在的物流单位接触了很多人,在人情世故上提升很大。普通的农村孩子难以接触到这个社会面儿,或者应付不了。自2013年,黄锐就在长城工作,也许他也尝试过转岗,没有遇到更好的机会。

 

黄锐入职长城时,赶上了长城汽车招人的巅峰时期,大概有4000多人与他同时入职军训。长城的军训操场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跑步只能慢走。随着时间流逝,黄锐在园区内见到的熟脸儿越来越少。直到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带着妻子远走浙江,夫妻二人在吉利拿到了将近50万的年薪。叶子、小悦他们都说,在长城汽车,算上年终奖,有20%的人能拿到15万的年薪就不少了。同学跳槽的带来高额收入,给了黄锐极大的刺激。

 

 

长城汽车被戏称为中国车企的“黄埔军校”。小悦丈夫说,中立很欢迎长城的人。黄锐也说,“你在长城工作满两年,你就可以往外走了,说明你学到东西了。”他认为工作经验在1-3年,或者3-5年的群体比较好找工作,而5-10年,甚至10年以上的就不太好找工作,除非你技术特别牛。黄锐就感到焦虑,他换工作的机会可能不多了。

 

2022年国庆节过后,黄锐接触到了北京一家做汽车底盘的公司,他在长城汽车工作九年的履历帮他轻松拿下了这份工作。虽然他没有获得高额的年薪,但拿到了比长城多两倍的工资。目前,他们部门大部分员工来自长城。北京工作环境相对宽松,朝九晚五,工作压力也小。不怎么发朋友圈的黄锐,跳槽后发了冬至公司准备的饺子,还有公司聚餐的照片、年终奖红包和2023年开工红包。

 

黄锐说,其实长城汽车在保定的员工在减少。长城汽车的整车生产线通过收购其他地方的老车企,转移到了外地。比如天津有哈弗的产线,坦克系列的产线在荆门。保定长城南大街的老厂部没有多少员工,坐落朝阳路南大街的总部留下了研发人员,对面部件园的人员搬到了徐水工业区。

 

 

“以前附近的村里有多新盖的出租房,网吧,麻将馆,到了晚上下班的点,附近的小摊位支起来,夜市人来人往,朝阳路堵的一塌糊涂。现在朝阳路依旧早晚堵,但成群穿灰色工装的青年人已经变少,附近村里的出租房也空置了。”他说。而徐水工厂附近又重现了租房的热闹景象。

 

保定朝阳路是保定早晚最堵的一条路,链接着清苑县城与保定市区最繁华的商业区、高开区,以长城汽车为代表的企业从南到北坐落在这条路两旁。叶子、小悦、黄锐都住在房价相对较低的清苑县城,每天都会有像他们一样的通勤人员堵在朝阳路上。

 

而长城汽车老厂部旁边的长城南大街,也是清苑县城通往保定市的一条重要通道。这条路以长城汽车命名,可见这家公司在当地的影响力。在那里,新起的楼盘还没有吞掉破旧的二层小楼和红砖房。作为朝阳路堵车时的一条备选道路,保定人和导航时每每提到的“长城”两个字,紧紧绑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长城汽车在保定的影响力是潜移默化的。

 

黄锐回忆,“有一天,我一个同事休息,吃饭时喝了一罐果啤,领导打电话让他去加班。他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开车去公司。正好赶上交警查酒驾,他吹了一下酒精检测仪显示有问题。交警听到他是长城的员工,就放走了。”长城汽车旗下的物流托运挂车,据说在保定也能获得关照,甚至闯红灯偶尔也能豁免。

 

就算在疫情封控期间,长城员工持长城工作证,或者钉钉截图,有24小时核酸证明就可以自由出入小区,雷打不动去上班。

 

叶子、小悦、黄锐不止是长城汽车的员工,还是长城汽车的车主。他们很多同事的房子买的长城的,孩子在长城的学校读书,未来这些员工还要去长城的商场购物。员工们在私底下开玩笑,“长城挣钱长城花。”这些人更离不开长城。

 

保定这座城市也离不开长城汽车。长城汽车给保定市贡献了税收、就业、工业门面等。

 

魏建军在保定征地做地产,也做教育。大量的长城员工能以低于市场的价格买到长城的现房。长城学校附近的村镇,把地给长城使用,村民孩子上学的学费也能获得优惠。长城的这些举动,让得不到重视的老南市区有了新气象。

 

但这终归是一门生意,长城征地价格相对较低,村民们也有不满的情绪。员工的孩子被送到长城学校,也要接受长城文化的熏陶,孩子听到老师讲长城内部反腐后回家监督家长。住在长城小区的员工,物业费从工资卡上直接划走,物业管理也遵照长城汽车的管理,小区违规,厂区通报。

 

和长城汽车关系越紧密的员工,越离不开长城。黄锐说,北京也不是他的终点,他想挣几年钱再回长城养老,长城汽车还会接纳他。因为长城汽车很少裁员,最多发配到车间干重活,重活干不好就打扫卫生。这让很多离开长城的人愿意再回到长城,因为这个公司“会容纳你”。

 

现在他住在北京丰台区5平方米的隔断房里,没有窗户,但有了双休日,开启了事业第二春。叶子、小悦两家人依旧没有双休日,孩子在村里读书,在姐姐结婚十周年聚餐上聊长城的是是非非,同时又很珍惜这份工作。

 

辛南刚操持起婚姻生活,未来他会成为“叶子”还是“黄锐”?保定这座城已经给过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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