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郑州富士康的人
10月29日,郑州富士康员工“徒步返乡”的视频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引起广泛关注。
燃次元获悉,事件发生在郑州富士康航空港厂区(下称“港区”),该厂区有员工超过20万人,是富士康最大的一个工厂,主要生产智能手机。在当前iPhone14系列生产季,富士康港区承担重任。也因此,从10月初疫情爆发以来,该厂区未曾停工。
11月2日,郑州航空港区发布通知称,“经区疫情防控指挥部研究,决定自11月2日12时起,在我区实行7天全域静态管理。”
留守富士康港区流水线的员工王舒确认了这一消息,同时他告诉燃次元,富士康港区也要求11月3日全员“单采”核酸,“除已经单采阳性的外,所有人(含快筛2杠人员单采没有做的)均需到厂参与单采。”
根据王舒提供的信息,燃次元获悉,富士康港区规定,“全员单采结束后,所有人入厂需凭核酸检测证明+阴性证明两个标识方可入厂,其他人员禁止入厂”,“单采完成后,宿舍会全部重新分配。所以,11月2日开始,所有住宿人员,含住办公室及其他地方人员,要打包好所有行李,随时准备搬入新的宿舍。所有人要求全部住宿。”
11月4日,王舒表示,厂区已经开始搬宿舍,将新冠肺炎阳性、阴性员工分开管理。但“单采”核酸也确认更多阳性患者,他所在的车间40多个人在岗,11月4日也有8个人确诊。
多位富士康员工向燃次元表示,此次全员核酸前,员工都是每天自己做“快筛”(指抗原快筛),结果异常再进行“单采”核酸,检测结果阳性的,才会被要求隔离。因此,厂区密接人员众多,但未确诊的员工,都需要照常上班,这是引发大批员工“徒步返乡”的主要原因。
正在出租屋里居家隔离的小枫,是富士康港区一名基层管理员,同时也是一名派遣工。
他介绍道,富士康员工分为正式工、派遣工、小时工,流水线上约有70%的员工是派遣工。派遣工也即是短期工,按照“底薪+返费”的方式获得工资。根据淡季、旺季不同时间,派遣工打卡满90天可以获得少则7000多元,多则超过1万元的“返费”。如此计算下来,旺季在富士康打工,每月能拿到6000多元的薪水。
“徒步返乡”后,富士康流水线员工减少很多。小枫透露,他所在的车间有两个课,仅夜班而言,原本两个课加起来1600人,如今只剩下四五百人。
为此,11月1日,“富士康郑州科技园”发布政策,“郑州iDPBG员工出勤每日补贴400元,11月全勤总奖金超15000元。”根据政策,11月份正常出勤的员工,都能获得400元/天的补贴。
流水线员工离开,富士康的产量将缩减。根据《第一财经》YiMagazine的报道,富士康产线上的一名基层管理者透露,这次疫情状况对富士康产能影响很大,“只能达到原来目标的50%左右。”
王舒指出,富士康港区可能减产30%左右,但富士康也在协调深圳、太原、印度清乃等厂区赶量。
实际上,尽管大批员工返乡,也还有不少员工留下来继续上班。虽然疫情状况不容乐观,他们也想继续工作、赚钱。
工站上只剩下2人,“先拿到返费”
1998年出生的小郭,刚毕业2年。去年,他在北京一家外包公司里当网管员,月薪约4000元。为了节省开支,他租住在地下室。今年,他选择回老家,河南省许昌市。
从许昌到郑州,距离超过100公里。8月13日,小郭通过中介进了富士康港区,在F区流水线上当一名工人。他告诉燃次元,他是一名派遣工,根据入职合同,底薪2000元,打卡90天后,还可以拿到1万多元返费。
“主要是因为这边工资还挺高的,坚持三个月,就有返费。我第一次进厂,就碰上这么个情况。”小郭说道,要不是因为返费,他也走了,还有十几天就到三个月,走了有点亏,“先把返费拿到手。但是现在每天补贴400元,加到基本工资里,也挺多的。”
如此“高薪”也伴随着风险。11月1日晚上,小郭上夜班,旁边的一个人“快筛”异常,“检测出两道杠了,就是有风险的。他被直接叫去做‘单采’,如果确诊,就去恒大未来之光(隔离点)。”好在,这位同事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
实际上,10月17日的时候,小郭所在宿舍有人“同管异常”,于是宿舍被贴封条,全宿舍的人隔离在里面,“我们宿舍比较幸运的,他‘单采’阴性。”但他听说,有一个宿舍,其中一个人“单采”阳性,宿舍的人都感染了。
小郭整个宿舍隔离了7天,直到10月24日。那一周里,可能因为人手不足,没有后勤保障,“那时候富士康这边的电话都打不通,我们肯定不能干坐着,楼下超市开门了,我们就买点泡面,凑合着吃。”他回忆道。
接着不到一周,“徒步返乡”开始了。小郭说道,厂区周日放假,上周六晚上(10月29日)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往外走。至今,他所在的8人宿舍,已经走了4个人;他所在流水线,8个人的工站,包括他只剩下2个人。
“那时候有个传闻,说郑州富士康(疫情)已经不管了。大家都怕,就算没车,徒步也得回家。”但是,小郭的家人认为,传闻的情况应该不可能发生,没有要求他必须回家,只是让他做好个人防护,于是他留下来没走。第二天(周一)去上班,他感觉一切都挺正常的,“没有传闻说的封锁,也有人管饭,每天发口罩。”
小郭介绍道,这个月他上夜班,晚上7点半上班,到了晚上12点,集体去食堂吃饭,第二天早上7点下班,会给他们发盒饭,让他们回宿舍吃,“前段时间是中间必须得回宿舍吃饭,不能在厂区里面吃饭,(10月)31号的晚上就改回来了。”
目前看来,小郭感觉富士康港区的情况挺稳定,“上班人少了,也相对安全点。”
疫情状况之外,在流水线工作三个月,小郭也有些体会。他指出,富士康上班时间很长,最近几天上班、加班,每天工作时间超过10个小时,“领导对员工的态度不是很好,完全是‘产量第一’。”
现在,他就想先完成打卡时间,拿到第一笔返费。
工作5年的“正式工”,“睡在厂区”
宿舍区隔离了两周,王舒所在宿舍“一点事都没有”,10月31日周一,他跟室友都返回流水线上班。
然而,11月2日,王舒一个室友“阳了”,“他留在宿舍,去隔离点需要排队。”没办法,王舒当晚就开始在厂区打地铺过夜,不敢回宿舍。
王舒告诉燃次元,员工现在天天自己做“快筛”,“快筛”如果出现异常,需要做两次核酸检测,两次结果阳性才为“确诊”,“没有确诊之前都要上班。两次核酸检测出结果至少需要3天,这3天还是需要上班的。”
“‘阳了’才需要隔离,其他人都得上班。上班的话,吃饭正常在厂区领取。不上班的人,肯定没饭。”王舒说道。
11月3日全员“单采”核酸后,王舒另一个室友也在11月4日凌晨确诊了,目前没有集中隔离,留在了宿舍,王舒只能继续留在厂区过夜。
“现在富士康在搬宿舍了,将阴性集中起来。但是我的行李都在宿舍,两个确诊室友在,我没办法回去收拾。”他说道,很多人丢下行李跑回家了,但他连身份证都放在宿舍,一走了之有点难。
90后王舒已经在富士康工作5年,当初他在职业学校读书的最后一年,就是在富士康实习度过的。实习结束后,他没有找新工作,留下来成为一名正式工,工作至今。如今他底薪2400元,加上加班费津贴,每月工资4000多元。
刚刚过去的半个月里,王舒也在隔离。10月17日,他所在宿舍区通知男生不能进出,封闭管理;10月22日,全体女生也被通知封闭管理。
“我们宿舍区是(疫情)最严重的,其他宿舍区只是个别房间贴封条,我们直接封控了。”他回忆道,富士康疫情刚开始的时候,有“密接”就会给宿舍贴封条,后来“密接”太多了,确诊阳性的才拉走隔离,其他人继续上班。
隔离期间,王舒一共做了4次核酸检测,每次都有不少人被“拉走”,“都是半夜敲门,点到谁的名字谁收拾东西出来。每天楼下都是身穿防护服,带着行李的人。”
那两周里,王舒每天都有三顿饭供应,只是不准时,午餐通常三四点才能送到,“都是凉的。”他感慨,现在去上班能吃上热乎的饭。
王舒在富士康流水线干了5年,此前工资没涨过,今年涨了100元。从上班时间来看,每天最长达到11个小时,每周“上6休1”,赶产能会出现“上13休1”。
“(富士康)整体人员数量越来越少,自动化越来越多。正式工越来越少,都是派遣工,流水线的派遣工占比80%。”王舒说道,正式工一般是刚毕业的年轻人,或是年纪大的人。因为工资比派遣工低,很少人愿意成为正式工。
这次疫情爆发,郑州富士康港区离职返乡的人比人们料想的多。王舒指出,原本所在车间有2000多人,现在不足百人,“现在几个车间合并一个车间,产线人少,工作反而变少了。”
本科生做车间管理,在出租屋居家隔离
在郑州富士康旁边的张庄镇上一个出租屋里隔离着,小枫每天学习公务员考试内容。从10月24日开始,他就没有回去厂区上班了。
小枫向燃次元介绍道,富士康港区的员工住宿基本有三种情况,一是住在富士康宿舍区,房租50元/月;二是附近村落居民,住在自己家里;三就是在附近村里租房子住,如他所租住的张庄镇,就有超过3万名富士康员工。小枫在张庄镇租住的是农民房,没有空调,一个月房租300元。
11月2日开始,张庄镇也进入静默管理状态,居民足不出户,但对于小枫而言,他已经隔离超过10天了。
“刚开始我是主动隔离的。10月20日的时候,厂区就有爆发的趋势,但不太明显,我还是坚持上了几天班。10月24日,我发现情况有点不太对,我就请假了。”当时,小枫发现,每天都有人“快筛”异常、成为“密接”,但工厂只是将确诊的隔离起来。他担心无法控制,遂回出租屋自己隔离。
小枫是本科毕业生,刚毕业的时候,他考取了律师资格证。去年,他曾在郑州一家政府单位做合同工。“720”郑州水灾后,小枫从这家单位辞职,报了公务员补习班,学习了将近一年。今年,他参加河南省考,面试没有通过。
“我就想来做三四个月,赚个返费,明年三四月再去考试。”小枫于今年7月来富士康工作,也是一名派遣工,底薪加补贴约3000多元,合同约定的3个月返费是1万元左右。请假之前,他90天的打卡时间已足够,但可能因为请假等原因,返费延迟发放,还未收到。
由于是本科学历,也有工作经验,小枫没有在流水线工作,而是在车间当一个偏管理的角色,负责解决一些突发问题。但和生产线员工一样,他也要白班、夜班两班倒,每天在车间工作约10个小时。
对于出行员工返乡“大迁徙”现象,小枫认为,一是厂里缺乏具体措施,来妥善安置隔离人员,引发员工担忧;二是员工自身意识有所缺乏,一些消极的信息对他们影响很大。
问及小枫为何不回家,他坦言,因父母工作繁忙,他回到家也是独自一人,倒不如在出租屋呆着。决定主动隔离前,小枫自己囤了一批物资,这周他跟隔壁邻居买了一点菜,是邻居自己地里种植的,“一个人住,凑合着就行。”
在富士康工作三个多月,小枫体验了厂里不同的生活环境。尽管职位偏向管理,他也有在流水线上短暂值班过。
“在富士康打工,工资加上返费核算下来,比郑州很多工作还是好的。但如果按照工作时长来算,也不成正比。”超过10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不说,流水线上还一刻不能停,人基本不能走开,“流水线不能停下来,除非干部愿意替你一下,不然你根本走不开。”
小枫表示,像他这种本科生来富士康进厂的比较少,寒暑假很多大学生来做派遣工,也有毕业生来当实习生,大都短暂工作一段时间就走。据他们粗略统计,车间里大都是河南各个农村的一些年轻人,年长者也较少,“年纪大的在产线上工作,会被嫌弃做得慢。”
目前,小枫透露,富士康港区之前接的订单多,而现在干活人少,上班的员工都得赶订单。只要不被隔离,都要求去上班,“订单肯定是赶不上,所以现在加钱,让员工返岗去上班。”
“400元/天的出勤补贴”政策出来之后,住在张庄镇的富士康员工,也有人回去上班。但小枫得知,有人回去当天,就被隔离起来了。
“现在车间的状况还不稳定。不过一天补贴400元确实挺高的,如果疫情控制住,能返厂复工的话,我也是愿意去上班的。”
在等待复工的这段隔离日子里,小枫也在备考明年公务员考试,倒也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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