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贤的读书与译诗感悟

08-02 06:24

《野草》在鲁迅的著作里是极为瑰丽迷人的,但它思想深邃、表达曲折,有很多地方难以理解。所以,我只要看到有关《野草》的论说文字,一定会购买阅读。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李何林先生那时起,到现在,我看过的相关论著总有两位数了。虽然大家论述的是同一本薄薄的书,但论点和结论却大相径庭,各有各的观点。有的从政治角度立论,有的从启蒙角度立论,甚至还有人认定它是鲁迅和许广平的恋爱记录。真是见仁见智,这也更凸显出这本书涵义深厚、魅力无穷,但这些论述的水平参差不齐也很明显。在我读过的这些论述中,有两部特别让我觉得言之成理、对我理解《野草》很有帮助。


郜元宝先生主编的《本味何由知》,是专门研究《野草》的多人论文集。里面有不少见解深刻的文章。就拿那句有名的“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来说,大家的说法很多,但大多是隔靴搔痒,甚至有无知的讥讽。书中有篇文章说,鲁迅笔下的枣树,是“好像要刺破奇怪而高的天空”的意象,“一株是”“一株也是”这样的写法,会让读者带着困惑往下读,等再看到枣树出现时就会有所领悟,能体会到这强化了叛逆性。


叶虽轻,腰却硬(国画)戴明贤


另外,杨义先生《鲁迅作品精华(选评本)》中点评《野草》的部分也很不错。鲁迅说他的哲学都在《野草》里,杨先生就把这当作打开宝库之门的钥匙,从鲁迅的自然哲学、社会哲学、宗教哲学、生命哲学等方面去考察各篇,就像探骊得珠一样,把其中的奥义都解开了。研究《野草》的文章,有的拘泥死板,不懂哲理;有的以自己的观点去解释经典,过度发挥。相比之下,杨先生对实与虚、形下与形上的把握很精准,他说,“鲁迅写散文诗,简直是把它当作对思想力、想象力的试炼来对待”。他的分析既精准到位,又多引用鲁迅的其他文字来佐证,很有说服力。而且他语言简练,一语道破,读起来让人很痛快。比如他说《死火》是“在生、死之间思考生命价值和死亡哲学”;《影的告别》中的影,隐喻着自我分裂的“现代人”意识。《墓碣文》相当于鲁迅自撰的精神墓碑,面对死亡时似断还续的发问,直指生命与死亡的意义,等等,都能切中要害。杨义先生是一位善于读书、有很多创见的学者,我读过他的多种著作,收获颇丰。


日晒成荫(国画)戴明贤


把一首外国诗的不同中译本对照着读很有意思,能让我们在遣字用词上得到很多启发。比如但丁的《神曲》,我读过朱维基、黄国彬、黄文捷、肖天佑等人的译本;歌德的《浮士德》,我读过郭沫若、绿原、杨武能、谷裕等人的译本;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我读过吕荧、智量、冯春、丁鲁等人的译本;译拜伦的有查良铮、杨德豫两家,等等。我觉得这些译本的功力都差不多,难分高下,而且各有精彩之处。


短诗的译品总体上旗鼓相当,个别例子各有长处。比如戴望舒译洛尔加的《海水谣》:“在远方/大海笑盈盈/浪是牙齿/天是嘴唇。”郭沫若译《鲁拜集》:“醒呀!太阳驱散了群星/暗夜从空中逃遁/灿烂的金箭/射中了苏丹的高瓴。”查良铮译拜伦《致托玛斯·摩尔》:“爱我的,我致以叹息/恨我的,我报以微笑/无论头上是怎样的天空/我准备承受任何风暴。”我觉得这些译本比其他译本读起来更惬意。


霍斯曼的《月亮偏西了,我的爱》,周煦良的译本是:“半轮月已是西沉去,吾爱/风风又吹来雨雨/今夜你睡得远远的,吾爱/我俩间重洋深阻//在你安睡的那地方,吾爱/是否也风雨凄其/唉,你是睡得那样沉,吾爱/你和我一样不知。”


周译霍斯曼很有名,但我更喜欢袁水拍的译文:“月亮偏西了,我的爱/风带着雨,远远吹来/我们睡在远隔的异乡,我的爱/我们之间隔着深深的海//你睡的地方,我的爱/是否也在下雨,我不知道/啊,你睡得这样熟,我的爱/你和我一样都不知道。”


【蛮坡留云录】是戴明贤在笔会的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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