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艺术滋养，《百合花》舞剧绽放时代生命力
在作家茹志鹃诞辰百年之际，上海芭蕾舞团以豪华主创阵容，把中国现代文学经典小说《百合花》搬上芭蕾舞台，为红色经典的当代改编提供了新范例。茹志鹃之女、著名作家王安忆担任编剧，编导王舸领衔，还集结了杨帆、萧丽河、崔晓东等顶尖艺术家。这场创作不仅是舞剧向经典致敬，更彰显了海派文艺强大的兼容性和创造力。
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美学对话。当海派芭蕾的细腻与革命叙事中的人性微光相遇，茹志鹃笔下那朵“不合时宜”的百合，在海派艺术的土壤中绽放出超越时代的生命力。
从“军民情”到“青春祭”
对很多观众来说，王安忆和她的《长恨歌》是上海的时代符号和文化情结。她母亲茹志鹃虽不陌生，但代表作《百合花》却不易被当代观众理解。
1958年，革命文学正处高潮，短篇小说《百合花》诞生。它以含蓄、细腻的笔触，在宏大叙事中开辟了情感小径。这部看似以“军民鱼水情”为主题的小说，和同时代的《柳堡的故事》不同。《柳堡的故事》充满时代热情，以直白歌颂和明朗爱情为特色。而茹志鹃的笔触在政治话语边缘徘徊，她写通讯员羞涩得耳根通红，写新媳妇新婚被子上的百合花，写文工团员“大姐”欲言又止的凝视。这些细节构成了未被时代淹没的青春私语。
《百合花》含蓄的情感表达和特殊时代语境，给当代观众理解设置了门槛。故事没有宏大叙事，仅“借被子”这一事件，就展现了通讯员、新媳妇和文工团员“大姐”三人若即若离的情感互动。这既非明确爱情，也非纯粹军民情，而是混杂着羞涩、怜悯与青春生命共鸣的复杂情绪。这在革命文学时代，如骄阳中的一缕春风，珍贵却格格不入。
《百合花》要在当代发挥经典价值，让观众产生时代共鸣和精神对话，难度很大。作为舞剧改编，要在舞台上完成战争书写的诗意转化，发挥其文学优势，也面临挑战。
王安忆执笔舞剧时，捕捉到这一特质，将主题从集体叙事转向个体生命体验。她为舞剧新增“大姐日记”画外音片段（选自茹志鹃其他作品语句），让其成为贯穿全剧的“当代解说者”。
舞剧开场是当下的舞蹈排练场，排练厅上方有“人民文艺为人民”的标语。看着青春的芭蕾舞演员排练，中年“大姐”以叙述追忆回到1940年代。通过著名配音演员丁建华富有情感的声音，观众被带入个人记忆，以个人情感和视角体验战火中的青春记忆。个人化叙事规避了舞剧复杂叙事的难题，将叙事重心从政治话语转向生命体验。这种设计让当代观众容易代入，随着“大姐”在历史缝隙中窥见被战争掩埋的青春。
上芭选择《百合花》改编舞剧，从“时代激情”到“生命本真”，在革命外壳下找回文学体温，为舞蹈找到温柔注解。
海派美学的当代调和
舞剧要解决苏北农村故事与上海气质共鸣的问题，答案是以海派精致美学解构地域符号，在抽象中抵达普遍，将农村革命叙事转化为有当代美学语境的舞台诗篇。
舞剧《百合花》要用芭蕾这种西方艺术形式呈现民族特色和当代审美，存在难题。小说故事背景是1946年解放战争时期的江苏海安农村。同样是战争题材，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借助民国海派文化和上海都市空间适应现代舞气质。而《百合花》故事发生在中国农村，与芭蕾艺术特质有差异，海派文化起到了调和作用。创作者淡化苏北农村地域特征，采用更普适的海派审美。
新媳妇的嫁衣不用传统红袄绿裤，改用藕荷色真丝绡面料，融合民国旗袍与当代芭蕾练功服线条，既优雅又实用。用多个演员呈现百合花姿态，尤其是回忆空间色彩朦胧温暖，是全剧亮点。
舞台空间设计突出诗意，多数场景不用写实农家院落，而用倾斜木质平台。中秋夜，上升的月亮在舞台背景中心，月光衬托人性美好。乡野田间和排练厅场景自由转换，为剧情提供多样空间。在通讯员牺牲的战争段落，舞台以写实方式展现战火硝烟，有逼真的战火、号角、鲜血战服和医院隔帘等，与前面展现人性美好的虚拟唯美场景形成鲜明对比。通过角度和灯光配合，舞台有时是农村田野暖色光影，有时是野战医院冷蓝投影。这种“一景多用”的简约美学，延续了海派戏剧“以少胜多”传统，符合国际当代舞坛极简主义潮流。
音乐方面，创作者以交响化语言为基础，还原芭蕾传统表达方式，兼顾民乐、民歌等民族元素，力求情感表达真实。在通讯员借被子、新媳妇幻想丈夫牺牲等场景，用简约舞蹈语汇突出音乐对心理情绪的抒写，把握了小说的诗意化情绪。创作团队整体把握了舞剧创作要领。
《百合花》舞剧创作团队以海派美学为桥梁，实现了三重跨越：在西方芭蕾与中国农村题材间找到诗意对话；在革命历史叙事与当代审美诉求间建立情感共鸣；在地域特色与人性表达间达成平衡。这种调和不是风格拼贴，而是解构地域符号，保留情感内核，融合东西方艺术语汇，创造当代舞台语言。
不过，从芭蕾舞美学看，有些细节值得商榷。如剧中最重要的象征——百合花被子，舞台完全还原小说描写，与整体舞台风格和演员服装设计不协调。是否可将其处理成轻纱，成为年轻人的写照？被子设计过于写实，三人围绕被子起舞时，可能让观众费解甚至误解，破坏审美。
（程姣姣，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 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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