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易号探寻上海的装饰艺术派魅力

1925年，以“装饰艺术与现代工业”为主题的巴黎国际博览会开幕，这被普遍视为装饰艺术派（Art Deco）正式成为一种艺术风格的标志。

不久前，“摩登篇章——近代上海的装饰艺术”展览在上海图书馆东馆开幕；一座船型建筑“路易号”在南京西路商圈的兴业太古汇揭幕，它是路易威登全球最大的展览装置。

在装饰艺术派风格确立百年之际，这两件事的相继出现虽是巧合，却为当代城市艺术观察提供了有趣视角。

“路易号”是否属于装饰艺术派风格的建筑呢？可以算是。

答案为何含混？因为装饰艺术派本身就是一种含混的艺术风格。

首先要明确，装饰艺术派涵盖领域广泛，并非仅指建筑艺术。从西方舶来品角度看城市建筑，古代建筑风格大多有严格形制和样式。

这种清晰明确的状态在中世纪达到顶峰，却在文艺复兴时期瓦解，风格含混的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被誉为“文艺复兴的报春花”。

此后，西方有广泛影响力的建筑风格一直处于含混状态，从巴洛克、洛可可，到工艺美术运动、新艺术运动，再到新古典主义、包豪斯，直至装饰艺术派都是如此。

在“路易号”所在的南京西路石门一路路口，矗立着上海最早的装饰艺术派风格公寓德义大楼；“路易号”所属的兴业太古汇综合体，外部造型也是装饰艺术派风格。但能明显看出，兴业太古汇的建筑样式与德义大楼不同，且两者都无法完全从百年前的巴黎国际博览会找到原型，这表明装饰艺术派风格的类型学特征不在于造型定式。

这种建筑风格对造型定式的脱离，可从建筑风格的社会机理转变来理解。建筑风格最初是集权的产物，形制严格，是权威象征，只是集权来源不同。从文艺复兴开始，建筑风格产生与传播机制从集权转向商业，从服务固定权威转向服务丰富日常生活。文艺复兴典型建筑构图“帕拉迪奥”母题，源于意大利城市维琴察一处集市改造，建筑师帕拉迪奥提出兼顾古典美学准则和多样化生活需求的建筑立面单元模块，因其适应性强被众多建筑风格采纳并衍生变体。母题取代形制，成为西方建筑风格归类思路。

所以，要判断“路易号”是否属于装饰艺术派，需先理解装饰艺术派的母题及其意图。有学者归纳出近代装饰艺术派的母题，包括工商业化的艺术、奢华感的材质、奇异的灯光效果、几何化的造型、多样化的包容性；其意图是提升“巴黎设计”在工业化和全球化市场中的产品竞争力，用一个词概括就是“高级感”，而非物以稀为贵。

实际上，1925年巴黎举办国际博览会的重要任务是应对已形成国家品牌效应的德国现代主义风格。1907年，德国成立德意志制造联盟，以工业化生产的标准化、精确化、批量化为母题，贯彻机器式的工具理性价值观，迅速塑造出“德国制造”的鲜明风格印象。巴黎则将工业化生产组织模式与自身深厚的古典艺术底蕴融合为新艺术风格，建立比较优势并取得成功。

装饰艺术派的先天基因决定了它会在城市建筑上展现和炫耀，并灵活兼容多元化外在形式。若有人宣称某栋建筑既是新古典主义又是装饰艺术派，或既是装饰艺术派又是现代主义，甚至既是装饰艺术派又是“国风”，不必奇怪，这是装饰艺术派建筑风格的常态。相反，宣称“纯正的装饰艺术派建筑”却有悖其要义。

再看“路易号”的呈现，多方面契合装饰艺术派母题，并在某些方面与时俱进。如近代电力普及用于装饰艺术派灯光母题，当下数字技术普及用于“路易号”感官体验。但笔者并非要给“路易号”建筑风格定性，也无意寻求权威答案。如今城市建筑风格并非权威产物，自然不存在权威答案。对建筑风格的研究讨论，更多是为理解建筑内涵和现代艺术提供视角。

装饰艺术派有不同的城市风格吗？是的。

装饰艺术派寄托着巴黎的城市雄心，从一开始就想塑造城市印象，从巴黎四大百货公司在1925年“装饰艺术与现代工业”巴黎国际博览会上设展馆可见一斑。

博览会占据巴黎市中心约3.5公顷场地，有130个展馆。法国艺术和设计领域的许多大师和先锋参展，著名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柯布西耶也在其中，不过他的作品较为另类。

博览会上大部分作品采用“集合设计”理念，即不同领域创作者合作。这种工作组织模式源于德意志制造联盟，也利于发扬法国人的禀赋，艺术家和设计师得以将创新想法和幻想付诸实践，许多后来的经典装饰艺术派设计手法或造型特征初步成型。

英国《流行》杂志称巴黎博览会为“大胆的试验，各种奇思妙想在这里得以变成现实”。法国《绘画与设计》杂志评价：“进入展览会，人们不禁被丰富多彩的形式与色彩所感染，被展览会的奢华和规模所震撼，这次盛会可谓光彩夺目。”

除法国外，22个国家设展馆，但德国和美国未参加。对德国邀请太晚，包豪斯和德意志制造联盟没时间准备作品。美国人谢绝邀请，认为自己没有符合参展要求的“摩登设计”。有趣的是，几年后装饰艺术派风靡全球，巴黎之外最初和最典型的装饰艺术派建筑风格代表性城市出现在美国，这也容易理解，当时美国是全球最发达的国家，市场消费力强，契合装饰艺术派建筑风格的母题和意图。

到1930年左右，美国至少有四座城市被用于冠名装饰艺术派建筑风格。一是芝加哥“严谨的装饰艺术派”，是美国装饰艺术派建筑的摇篮，受芝加哥学派影响，建筑相对庄重，多对称布局，立面构图严谨。二是纽约“摩天大楼装饰艺术派”，当时纽约成为美国经济中心，资本雄厚，需要展现实力的形象，与装饰艺术派一拍即合，掀起建造摩天大楼热潮。建筑高度和密度压迫街道，纽约市政府出台建筑体量随高度收缩的规程，与装饰艺术派折线形元素契合，强化了纽约的摩天大楼装饰艺术派特征。此外还有迈阿密“热带流线型装饰艺术派”、好莱坞“电影院装饰艺术派”等。

如果说巴黎是装饰艺术派的“声源”，美国则是“调频器”“扬声器”。美国的不同装饰艺术派风格漂洋过海来到远东和中国最大的城市、国际化大都市上海。

例如，和平饭店有芝加哥“严谨的装饰艺术派”气质；百老汇大楼（今上海大厦）、国际饭店像纽约“摩天大楼装饰艺术派”的翻版，国际饭店保持上海建筑高度第一约半个世纪；常德公寓阳台造型是典型的迈阿密“热带流线型装饰艺术派”元素，源于轮船与飞机造型；大光明电影院、大世界游乐场、百乐门舞厅、仙乐斯舞厅等文娱建筑，营造出好莱坞“电影院装饰艺术派”场景。

上海有自己的装饰艺术派建筑风格吗？曾经有。

装饰艺术派诞生于近代上海城市建设繁荣时期，引入上海后发展态势类似纽约。如今，上海被认为是装饰艺术派建筑排名全球第二的城市，仅次于纽约。建筑风格向装饰艺术派的转变是近代上海城市发展的重大环节。此前，近代上海城区重要建筑多采用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师多为外国人。装饰艺术派开放兼容不同地域元素，进入上海时，大批中国留学生学成归国执业，且民族资本实力渐强，踊跃投资房地产，新潮的装饰艺术派中式建筑崭露头角。

如外滩风貌区内的女青年会大楼、亚洲文会大楼、中国银行大楼、大陆银行大楼、聚兴诚银行大楼，南京路上的大新公司，“大上海计划”的江湾体育场和游泳池、杨浦图书馆、中国航空协会及航空陈列室，贴临长江的吴淞海港检疫所，以及贝祖诒住宅、严同春住宅等。其中亚洲文会大楼特殊，出资人和建筑师来自海外，却创作出有中式韵味的佳作。这种情况在近代和半个多世纪后的上海都有出现。美国人投资和设计的上海商城，既呈现传统中国建筑风貌，又未陷入拼贴大屋顶符号的窠臼。

本文开头提到装饰艺术派不仅用于建筑，近代上海在其他领域也有装饰艺术派风格。如海派旗袍，就是服装领域的例子。

二战后，装饰艺术派风格迅速衰落，遭冷遇数十年。国外对装饰艺术派的学术研究始于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90年代在欧美受重视，并在城市建筑领域回潮。同期国内因各种原因，对装饰艺术派的研究和运用无人问津。随着改革开放和房地产市场兴起，21世纪后，装饰艺术派建筑在国内风靡，且未像“大屋顶”和“欧陆风”那样引发舆论危机，再次展现出良好的社会兼容性，至今仍广泛运用。

与近代相比，当代上海建筑风格更多元混合，装饰艺术派建筑多样性增加，或许难形成鲜明地域城市风格，但创新的城市品格仍在建筑上体现。“路易号”引发热议，将“海派文化”流量从历史遗产保护引入当代城市空间运营，是可喜现象。笔者希望借此热点事件，引发公共领域对建筑风格话题的更多探讨。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版权归原创者所有，如需转载请在文中注明来源及作者名字。

免责声明：本文系转载编辑文章，仅作分享之用。如分享内容、图片侵犯到您的版权或非授权发布，请及时与我们联系进行审核处理或删除，您可以发送材料至邮箱：service@tojo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