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大学对话许子东:大学应该以全人教育为目的,但是就业是重中之重。

06-04 08:12

【编者按】


中国大学迎来了2025年,人工智能和人形机器人一骑绝尘。


2025年,注定要成为变革的一年。中国大学是以战略敏捷获得战略主动,还是错过了延误中的转型机会,踏上了征程。


人工智能技术如何赋能学科建设?人工智能技术对培养创新人才有什么启发?本报特别推出“大学2025”主题,深入探讨人工智能时代大学的变化。


日前,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香港大学中文学院荣誉教授许子东在接受《ThePaper》采访时表示,AI对应用文科影响很大,而研究文科只是一个辅助工具。大学要以全人教育为目的,不能成为职业培训场所,但这是理想的说法,大学毕业生就业是当务之急。优秀感和使命感是中国知识分子十分珍贵的传统,不应放弃,但同时也要接受现实,因为这一层次的人越来越多。


海报设计:白浪


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如何定义成功?


“一个人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这就是成功;很多人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这是一个好社会。”日前,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香港大学中文学院荣誉教授许子东接受报纸(www.thepaper.cn)在采访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在去年播出的《圆桌派》节目中谈到个人与时代的关系时也是这么说的。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理想的社会。他坐在侃侃,和朋友窦文涛、马家辉、陈鲁豫聊天,让观众回忆起多年前几个人在同一个领域聊天的场景。


今年5月底,当我在上海看到许子东时,《ThePaper》记者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苗条优雅的学者。他和屏幕上的形象一般都不差,鬓角上有一些细白的头发,但聊天时思路清晰,幽默有趣,犀利犀利。


他曾经说过,他喜欢“无效聊天”——每个人都暂时剥离了自己的社会地位,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互相打断,互相反馈。在这次采访之前,他没有问采访的内容和问题。见面聊完之后,记者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节目《三人行》对大家的影响是什么?许子东说了四个字,“平等对话”。


“知识分子”是他最显著的标签。有人评论他,“我这么久没被磨平了,敢说话,有知识分子的责任。”面对科技影响下流行的“文科衰退理论”,他也有话要说。他尽力捍卫文科的价值,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文科发展的一些弊端,抨击了文科被工具化的危机,试图重申人文价值和人文情怀,影响了当下的年轻人和高等教育。


再定位AI冲击和文科价值。


澎湃新闻:在此期间,文科缩招的话题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尤其是随着AI的发展,“文科衰退论”的势头会越来越大。你同意文科缩招吗?


许子东:文科分为不同的类型。应用性和工具性的文科会受到AI的很大影响,比如培养秘书或者批量培养作家,因为这种教学方法更多的是依靠知识的普及和积累,工作方法也比较规范。AI对于这种文科来说,无论是帮助还是挑战,都会很大,所以一定要发展才能生存。对于研究性文科,我认为AI只是一个辅助工具,不会影响这些学科。


最简单的区别是,如果你问DeepSeek问题,如果你认为它的答案很好,你不能再补充了,那么你的学科就“差不多”了(这样);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根本没有说出你想说的话,那么你的学科还有发展的余地。


澎湃新闻:有人认为,在AI的冲击下,顶尖大学的文科应该保持适当的规模,而文科缩招应该更加关注中底层的普通大学。你怎么想呢


许子东:我不认为这是以学校为基础的。即使是顶尖学校,对文科生的培养也有不同的类型。比如一些高校的文科生往政治工作方向培养,不需要研究《文心雕龙》,但可能需要很强的文件处理能力。AI会促进文科分化,可能包括学校分工,但不完全相当于学校分工。


澎湃新闻:你之前说过,从鲁迅的“生存-温饱-发展”三个阶段来看,文科是“发展阶段”的产物。建议学生在谈发展之前先解决生存的温饱问题吗?


许子东:对于文科生来说,发展就是生存。如果不能发展,生存就无法生存。


澎湃新闻:这些都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学培养人究竟应该以什么为目的?是为了就业,还是为了全人教育?


许子东:从学校的角度来看,当然是以全人教育为目的。大学不应该成为职业培训场所或工具,但这是一个理想的说法。对于国家来说,大学毕业生就业是重中之重。


每年有1000多万大学毕业生,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以前的人才培养结构是金字塔,现在是大烟囱。从社会结构来看,这是一个理想的状态,说明知识分子和普通人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差距。其次,说明知识分子和政府官员没有那么大的区别,因为很多人会进入公务员系统。这很好。


但是实际问题是,(这么多毕业生)给就业带来压力。在中国传统社会,你一考上榜就成了读书人,一生地位不同,上可以当官,下可以当乡绅。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大学生那么多,大学生和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但是人们(对于学者)的心态还在,对吧?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偏远的地方,哪个孩子读了北大清华,锣鼓喧天之后就有了期待,希望孩子以后能有很大的进步。所以1000多万大学毕业生是我们巨大的财富,也是巨大的压力。


回到这个问题,大学本身就是全人教育,是气场发展,所以不要成为工具。但是从社会的角度来看,就业压力很大。刚毕业的学生没有分配,一毕业就要到处找工作。与工作了几年的年轻人不同,他们在社会上有一定的经验。因此,这个问题应该从两个方面来看。


文科生的实际困境和出路


澎湃新闻:你研究鲁迅文学很久了。几年前,有一个词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孔乙己的长衣”。你曾经在解读这一现象时说,中国学者有很强的优秀感和使命感。是不是应该说服年轻人放下这种优秀感和使命感,接受好成绩,拿到好文凭,不一定等于成功?心态应该改变吗?


许子东:骄傲不应该放弃,责任感不应该放弃,但同时你也要接受现实,因为这个层次的人比较多。如果你只关注公务员考试,你肯定会卷得很厉害,但是现在不像以前,有很多方式和出路。毕业生也可以去外企继续深造等等。


中国学者的优秀感和使命感并非缺陷,它是中国知识分子非常珍贵的传统,他们比普通人更关心国家。但是,有人文情怀并不意味着道德高。我们不仅要打破学者找不到出路的困境,还要打破道德自豪感。不要觉得读书比工农高,精神(境界)高。这是一种错觉。但是总的来说,多读书,多关注国家的事情,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美德,应该继承和发扬。


澎湃新闻:当今社会,文科生也面临着一些困难,包括可能工作机会不多、工资不高、可替代性高等等。根据你的预测,如果以后AI普及度比较高,文科生就业会更难吗?


许子东:事实上,就业取决于工作的机会。说说我熟悉的。比如我在香港岭南大学当了很多年的中文系主任。大部分学生毕业后都在中学教书。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份好工作。中学教师起薪超过三万港元,年薪稳步上涨。毕业五年后,他们请我去参加聚会,每人月薪已达五六万港币。毕业十年后,他们有了孩子,成双成对,每人月薪又涨到八九万港元。香港的房价、租金当然也很高。但是他们的工作非常稳定,不会因为AI而改变。即使将来学生使用AI,教师也会有办法鼓励学生更好地使用AI,或限制他们的使用。


我更担心的是秘书行业。我们有大量的办公室工作人员。文件处理和数据整理可能需要一天的人工整理。现在,AI可能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完成。教师、科研人员不会被AI所取代,而是会得到更好的帮助。以前我们做研究,80%的时间都在整理资料,抄卡。后来有了搜索引擎,我们就不用抄卡了,现在我们有了DeepSeek。


过早地说AI会威胁我们的研究。有时,当我对什么感到好奇时,我会用DeepSeek来检查。例如,当我输入我的名字和一本书时,它给我的结论可能很好,但没有什么新意。它的作用就是把现有的东西整理出来给你,收集速度特别快。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搜索,那么你的价值在哪里?(做研究)一定要和别人不一样。因此进行探索,以及较为理想的教育,实际上并没有受到AI的影响。我让AI帮我整理一本30年前写的书,用了很多现在的术语。我一开始不会这样说话,但是它的“大脑”里只有现在流行的术语,不能说是错的,但是有点面目全非。所以,有时使用AI收集数据也不一定可靠。


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香港大学中文学院荣誉教授许子东。香港岭南大学提供图片


重塑文科评价体系


澎湃新闻:你们提到,今天文科的培养机制正朝着工具化的方向发展。具体表现如何?


许子东:其主要表现就是鼓励创新少,强调规范多;激励少,强调准确。很多事情都要有正确的答案,没有标准的答案也要做出正确的答案。对文科而言,强调唯一准确的教材,这是对其发展的限制。举例来说,唐朝科举考试主要考诗赋(诗赋制),为什么?由于如果考佛经,考政治文章,每个人都会背诵,分不清考生的水平,放开诗歌考试,反而促进了唐诗的繁荣。简而言之,文科不能只靠背诵,如果背诵准确的人,成绩高,那么教育就会出问题。


澎湃新闻:若不因发表文章、着作这些为指标,应如何重建文科评价体系?


许子东:这个具体操作起来很复杂。首先,为了塑造学生的科研能力,写论文有其合理性,但存在几个问题。一是受理工科考试方法的影响,文科也强调论文,要求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不要谈论学生,我们的教授应该遵循这个标准。


比如我这两年在大学写书,可能没有发表文章,两年后可能会出一本好书。但是今年没有论文可以审核评价,大学也不会给我加薪。香港的大学符合西方,内地也是这样对接的。有一次和朋友开玩笑说,我们新成立了一本名为《核心期刊》的期刊。


论文有一套审查机制,如SSCI(指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建立的社会科学引文索引),按照英美制度标准进行匿名评论,公平公正。但是送审机制对国内整个校风影响很大,很多文科论文都引用了一些西方理论家的观点。由于有些评审专家一拿到文章就会先看注释引用,那些引用数量越多,引用的人物越尖端,就越被认可。这将迫使很多研究生即使没有时间阅读基本的文学史和史书,也要直接阅读最先进的论文,甚至论文题目也差不多。她们也没办法,要迎合这种风气。


以出版物为核心,衡量学术标准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容易量化。比如你想申请助理教授,大家都会看到你发了几篇论文。但其实也带来了很多问题。以前中国没有这种机制,但是有很多好的知识和大师。所以我觉得多元化比较好,可以保留期刊作为评价指标,但不能“只有论文”。


澎湃新闻:如果学生用AI写论文,老师该怎么办?


许子东:难点在于如何辨别学生提交的论文是否采用AI。一般来说,写得太顺,很多规范的学术腔,可能是抄袭的。在香港,大学图书馆有一套标准,教你检查论文的重复率,引用率等等。但是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引用多并不代表这篇文章不好,以前周作人写的文章大部分都是引用别人的话,但是描述的很好。不能说引用多一定是不好的文章。有些学科有自己的传统。仍然有一些新的挑战来抵御技术、巧妙和功利主义。但我觉得至少学者心里要有一点良心,知道什么是捷径,什么是大路。捷径只能走一段时间,每个人都愿意走一段时间的捷径,但你要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学术研究,也不是认真学习的道路。


文科学与时代的关系


澎湃新闻:你认为一个社会应该如何平衡理工科和文科的发展?


许子东:有一次有人采访我,说理工科是这个社会的加速器。有时候文科是发展太快的刹车。我说文科不是刹车,而是方向盘。我还是坚持这个观点。


我的一个朋友给了我一副眼镜,看起来和普通眼镜没什么区别,但是轻轻一按就可以录像拍照,可能会带来很多伦理问题。例如我戴着这副眼镜去游泳池拍照,没有人知道,也没有说违法,但是这是不道德的,这就是文科研究讨论的范畴。理工科只是制造出来,物品制造得越来越快,但是要把文科作为方向盘来把握方向。也许有人会说,现在是自动驾驶,需要什么方向盘?不管怎样,我们的文科总是有解构和重构的方法。


有一件事很有趣。有一次,在香港大学的庆祝会上,很多毕业生都是政府官员和公司老板。我们来讨论一下文科生好还是理工科好。理工科毕业生说他们 more intelligent(聪明)。一位文科教授回答说,you are more intelligent,we are more intellectual(智识)。


澎湃新闻:近年来,国内外许多高校削减了一些人文学科,这种情况甚至被称为“全球文科破产潮即将到来”。你觉得这个趋势怎么样?


许子东:当伯克利大学毕业时,我的闺女(全称是: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校区)去参加她的毕业晚会。原来她学的是建筑学,受同学的影响,后来又修了一个双学位,读了经济学。那一天,我参加了两次毕业晚会,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经济学毕业典礼上,许多都是亚洲学生。中国人更倾向于让孩子学习经济学,接下来要么继续学习MBA,要么直接工作。伯克利的经济学生很容易找到工作。但是到了建筑系的毕业晚会,我发现亚洲人很少,基本上都是金发白人。而且哲学、艺术史这些专业的学生几乎都是白人。也就是说,亚洲我国、新兴发达国家的儿童在美国学习时,通常会选择较好的就业专业。


回到学科问题,理工科对社会的贡献比较直接,收回(教育投入)的成本也比较快。文学、历史、哲学等传统文科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或者至少要做好心理准备。毕业后可能找不到工作,可以做其他工作过渡,但是喜欢这类专业。


读理工科,你需要它;读文科,你喜欢。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是最美最浪漫的。你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这门学科上,这决定了你的一生。所以选择读文科还是理科,主要看个人和你的条件。


澎湃新闻:你们说,AI可能会消除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人类学科能帮助我们抵制这种情况吗?


许子东:人文学科必须有帮助,它强调自身的独特性。AI现在做得很好,但它不能独一无二。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不是AI专家。我对我的专业有惯性的热爱。


澎湃新闻: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有一本书《精英的傲慢》,里面有一个灵魂拷问: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如何定义成功?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什么?


许子东:一个人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这就是成功;许多人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这是一个好社会。


澎湃新闻:回到《铿锵三人行》,你认为这个节目对大家的影响是什么?


许子东:平等对话。观众通常向上或向下看电视节目。当我们看教育节目时,我们的头是向上的。当我们看有趣的节目时,我们的头是向下的。而《三人行》最大的特点就是平等,没有权威,也没有懦弱。就像一家人在家吃饭聊天一样,吃饭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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