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阿勒泰》中,有多少人走过转场之路?

05-24 17:58

原创 詹腾宇 新周刊


在流动成为常态、现代化不可阻挡的前提下,通过人类学和实地调查,看看传统是如何运作和维护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作者/ 詹腾宇


图/ 陈祥军


总是坚固的传统,就像一个毡房。


毛毡是哈萨克牧民的宇宙,一个圆形、有序、无污染的宇宙。


这是牧民之旅的节点,也是一个移动的家。它易于拆卸,随着过渡的动物迁移。和哈萨克人一样,它总是在合适的地方重建自己,在草原上立下传统的光彩。


阿尔泰山富蕴县夏季牧场于2012年7月底。海拔达到这里 2800 米饭,也是著名的可可托海景区所在地。


一般来说,毡房门的前半部分用于放置物品,后半部分用于居民和招待客人。店铺、床上用品、衣箱、马鞍的摆放位置各有讲究,代表着冬去春来,草开花结果,就像牧民过渡的方向一样,有着固定的规律。


中南民族大学教授陈祥军研究游牧民族文化20年来表示,毡房是哈萨克人坚实传统的代表。这种坚固自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精神上的:用来建造毡房的红柳木和芨芨草远不如砖石,但毡房逐渐被拆除,再次建造成型的过程非常符合哈萨克游牧民族的历史传统和生活习惯。


改变并不意味着完全消除传统


哈萨克人的宇宙观是圆的。陈祥军说,哈萨克人应该有一个放马鞍、鞭子、被褥和衣盒的地方。如果他们建立一个方形的盒子,他们找不到北方,精神世界被打乱了。


因此,即使哈萨克人一年四季都有固定的定居点,他们仍然坚持用砖头和木头建造一个看起来像毡房的圆形结构,使空间结构和方位布局符合传统毡房的风格。即使搬到城里,每次孩子结婚,哈萨克人也应该在社区里建一个毡房来招待客人,否则仪式不会完美。


2006年11月,在哈萨克秋季牧场定居点,牧民们正在毡房外等待婚礼开始。秋天通常是牧民集中生活的季节。冬天,他们将再次分散到新的牧场。


信仰会在24小时内不断约束一个人。传统可以渗透到每一个微小的日常生活中,渗透到生活的缝隙中,使其紧凑,帮助哈萨克牧民抵御阿尔泰山边的新风雪。


经过约定的采访,陈祥军发来了他在阿尔泰山区进行近四年的实地调查后写的《阿尔泰山游牧民族:生态环境与当地知识》的民族志报告。其中第七章读得很仔细。前六章讲述了哈萨克游牧民族的传统社会结构和基层游牧组织的形成和持续,包括田野探索的范式、游牧的概念、阿尔泰山区域的地理、气候和风物。


坚持在阿尔泰山区富蕴县境内做4 经过多年的实地调查,陈祥军完成了这份民族报告。书中认为,游牧不是一种自由散漫的“靠水生活”,而是哈萨克人适应草原环境最有效的生活方式。


为这么多知识铺平道路,第七章《游牧知识体系的瓦解》向读者详细展示了一个如此坚固的传统不断被冲击、分裂和重建的过程。


2006年11月,牧民们正准备从秋季牧场转到冬季牧场。


看完这一章,我不禁想:对于游牧民族来说,环境是信仰的源泉和生活的媒介,传统是他们的世界观和文化源泉。当牧民赖以生存的传统运行机制受到冲击和变化的极大挑战时,他们有什么反应?


陈祥军的经历是,面对变化,游牧民族自然没有时间去思考和消化,大部分时间只能被动地接受,包括被外界驱使的痛苦。然而,事实上,他们有很强的能力接受新事物,并不排斥现代。他们正在努力适应,只是希望保持游牧民族传统社会的规则和秩序。改变并不意味着传统完全被抹去,我们必须留下讨论的空间和信念的基础。


2006年,牧民们正在准备过渡迁移。


陈祥军在采访中多次重复这句话:“不能把人连根拔起。


陈祥军还提到,哈萨克老人的反应特别大。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外国人来这里淘金、采矿、捡戈壁玉、去乌伦古河炒鱼?为什么他们把渔网织得这么密,连鱼都不放过?这是对自然的不尊重,也是不可持续的做法。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无视自己珍惜的传统和自然,肆意破坏?


他们的精神寄予是“这是他们的根”


陈祥军的父母是20世纪50年代末从内地派遣到新疆的支边青年。他在汉族、哈萨克族和回族中长大,少数维吾尔族和蒙古族形成了多民族居住区。


除了成长环境的作用之外,他对哈萨克族的研究热情也源于出现在他身边和笔下的新鲜可爱的哈萨克牧民朋友。


2011年冬天,冬季牧场、骑马的牧民在准邈尔盆地。


从中学开始,陈祥军就认识了哈萨克同龄的朋友何兰,至今仍来来往往,为他后来的研究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从学生时代开始,陈祥军就逐渐喜欢上了哈萨克的美食,了解了哈萨克牧民的习俗,学会了骑马,在天山夏牧场吃羊肉,听着冬天不拉的哈萨克民歌。这些情感场景已经成为他青春的美好回忆,也是他关注、同情和研究游牧民族命运的情感基础。


2012年7月,阿勒泰富蕴县夏季高山牧场。


何兰的父母是牧民中不可多得的知识分子,对外界保持开放的态度,但他们骨子里仍然有游牧民族生活方式的印记,无论是日常饮食还是婚丧喜庆。


退休后,老人还是要定期去天山夏牧场。陈祥军说,就像南方汉族人要建祠堂、修家谱一样,“这是他们的根,他们的精神寄予”。


强烈关注不同民族的习俗,研究他人,反思自己的学术意识,已经成为陈祥军探索哈萨克游牧民族的动力:“在流动成为常态、现代化不可阻挡的前提下,通过人类学和实地考察,看看传统是如何运作和维护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2009 年 3 月亮,准邈尔盆地上的冬季牧场。牧羊人和羊群在落脚点暂时休息,等待下一次出发。


一位名叫“贾萨提”的哈萨克牧民给陈祥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贾萨提有三个孩子,但他不识字,所以他教育孩子的方式是把部落的智慧浓缩成一个简单的故事,用简单的语言告诉孩子:野生动物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也是食物链的一部分。没有野生动物,大自然是不完整的。


2009年5月,牧民和穿着冬装的骆驼从春季牧场转移到夏季牧场。他们经过作家李娟商店的位置,在新疆富蕴县买下了克乡。


他的家人也是这样告诉他的:如果遇到小树苗,不要把它弄坏,也许有一天你会坐在这棵树下乘凉。即便你不在下面休息,你的羊群也有可能在树下乘凉。也许有一天,当洪水发生时,这棵树可以拯救你的生命。即使遇到狼,父母也会教育孩子不要害怕,因为狼的心也是肉长的。狼也有自我保护的想法,除非你对它构成威胁,否则它会主动攻击你,或者远离你。狼通常不会吃人。他反复强调,这些看似凶猛的野兽,实际上并不可怕。


作为局外人和研究人员的陈祥军,哈萨克人对自然的态度令人震惊。


在所谓的文明社会,人和野生动物通常是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人们甚至为了欣赏而关闭动物。然而,哈萨克人认为人与自然是相互依存的平等关系。狼是自然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与牧民、牛羊共生于自然世界的“邻居”。


这种对自然的敬畏,“万物皆有灵”的观念,都刻在哈萨克人的基因里。在他们眼里,生活应该得到平等的尊重,每一棵草每一棵树都有生命,没有人能破坏它。正如他们的谚语所说:“与其给你的后代留下一千块羊皮,不如留下一根活根。”


了解世界的多样性、差异性,


这是现代人必备的能力


俗话说,故事是哈萨克人的传统载体。过去,游牧民族没有文字,没有电,没有特别的消遣。他们在南方和北方的过渡中保持了移动的间隙。当一家人围着篝火吃饭时,被放养的成年人给孩子们讲了一个故事。


陈祥军说,无论是自然规律还是事实,哈萨克人都专注于坦然告诉孩子一切,而不是采取威胁和恐吓的态度。孩子们不会作弊。他们可能在年轻一代之间玩耍和玩耍,但当老人来的时候,他们都很守规矩。


一位牧民于2006年8月带着全家从夏季牧场转移到秋季牧场。


老年人的权威存在于传统的社会观念和哈萨克游牧社会的实际结构中。对于哈萨克人来说,老人的话是金子。公交车上有老人,年轻人要争着让座。


陈祥军曾经遇到过一个非常聪明的哈萨克老人。老人曾经是一个巴依,他的父母有很大的地位,有很多牛羊,他的家庭非常富裕。然而,在20世纪50年代的变革之后,它不如以前了。


2009年3月,羊群从冬季牧场迁移到春季牧场。


令陈祥军惊讶的是,老年人凭借非凡的智慧和韧性东山再起。除了熟练的畜牧养殖技术,他们还创造了一批农业生产设备,既省钱又提高了效率,很快又重新致富。


有句哈萨克话,大意是“能长草的地区,即使烧了火把,也会长草”。陈祥军认为这是老年人权威的积极意义,即传统智慧和文化资本将永远传承下去:“游牧民族的传统是精神、榜样和导向,一些被改造和丢失的东西仍然顽强地保存在边疆地区。”“这就像那些经历了季节变化,马蹄踏过后的地方,又会长出蓬勃的绿草。


传统不容易维持。陈祥军曾经遇到过一个哈萨克医生。当医生回到他的民族牧民家进行调查时,他不想喝牧民水,这让他感到不卫生。陈祥军一位哈萨克牧民朋友的妈妈反驳道:城里的人才不卫生,厕所和住宿居然在同一个房子里——哈萨克厕所离基地至少几百米。


这种差异让陈祥军感慨:“我们总是想着改变对方,我们都有一些传统父母‘我想为你好’的感觉,但事实是你有你的那一套,我有我的那一套。最重要的是互相认可和尊重。”


许多哈萨克人仍然不能放弃他们的游牧生活。陈祥军说,如果当代哈萨克家庭有很多孩子,他们会留下一个继续放养,或者买一些牲畜让亲戚放养。游牧已经从传统生计变成了思想和精神支柱——总有人想回到游牧民族的起点,回到牧场,回到这种最低的生活方式。


牧民和羊群于2006年11月中旬从秋季牧场转移到冬季牧场。


然而,游牧业本身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反映了当代特征。陈祥军的老师调查了北欧游牧民族,萨米人仍然保持着游牧生活,只改变了生产设备:他们使用直升机和雪地摩托车进行放养。


目前,许多哈萨克年轻人也是如此。他们骑摩托车,拿着望眼镜和对讲机,甚至一边放养一边做直播和视频,或者做牛羊的加工奶制品。陈祥军有一个四川研究生,他的父母在新疆工作。后来,她留在哈萨克牧区帮助女性,并出售当地的刺绣和手工艺品。


2006年,乌伦古河谷。一名哈萨克妇女正在冬季牧场基地缝制花毡。


人们在冲击中找到了新的希望,进行了新一轮的文明迁移和演变。草原不再富裕,其神圣性正在消散,游牧民族的宗教、自然信仰和放养技能可能会慢慢消亡。然而,应尊重和保留游牧民族生态观及其文化知识结构的价值。


如今,陈祥军把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异国文化对比,研究范围从阿尔泰山延伸到帕米尔高原。除了学术研究,他还希望在全国范围内做更多的科普工作。因为包容和理解世界的多样性和差异是现代人必备的能力,所以可以增进理解,减少矛盾。


他认为,研究别人是为了认识自己。研究边界,研究哈萨克牧民如何应对变化,保持传统,也提醒其他生活在中原地区的汉族人或者其他人:“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快得像脱轨的感觉。很多外国物品没有根据。它们漂浮在空中,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短期内可能会带来一些好处,但从长远来看,它们破坏了生态环境,让人迷失自我。过去,在传统社会,我们可能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与不同文化的人打交道,但今天(与他们打交道)是一种正常的状态。因此,在呈现了哈萨克、塔吉克、柯尔克孜等群体的生活后,我们可能会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它们是一面镜子,让我们看清自己,以免迷失在漩涡中。”


漫长的季节:哈萨克牧民的过渡


过渡是连接四季牧场和完整牧业生产周期的重要环节,也是反映哈萨克族游牧文化知识的过程。


它有两层含义:一是水平移动,即在广阔地区逐渐不间断移动;二是季节性移动,游牧民和畜群在低地和高地之间来回移动,随着季节的变化。


2009年3月,牧民从冬季牧场转移到春季牧场。


哈萨克游牧民在阿勒泰地区的过渡路线是在阿尔泰山(夏牧场)和准邈尔盆地的沙漠草原(冬牧场)之间,随着季节规律地从南到北来回转移。连接牧场的牧道就像道路和铁路,是连接游牧社会社会经济文化的命脉。


过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通常持续近3个月,行程数千公里。春秋两季,牧民们要经过三个气候区和五个地貌区,面对不可预测的气候和复杂的地形,需要有足够经验的领导来完成。


组织过渡是最能体现游牧知识的过程。过去,这一重任由基层游牧社会团体阿吾勒承担,但现在大多由村干部和牧民在乡政府的安排下共同完成。


无论谁来组织过渡,策划人员都必须熟悉四季牧场的地形、地貌、过渡牧道和水生植物的分布特征,知道哪些区域适合哪些牲畜,以及不同区域或季节牧场可以利用的时间,才能全年完成这项工作。


2006年8月,牧民们正在修剪马蹄,钉上马掌,为秋天的牧场做准备。


游牧不是每天都在移动。设置停留点、准备必要材料、准备每个节点是过渡成功的必要储备。在过渡的路上,牧民可能会把一些牲畜卖给跟随过渡的维吾尔族和回族摊贩,然后在秋天卖掉所有的牲畜,再次购买大量的日用品,以度过漫长的冬天。这个过程将从春天重复到夏天。


女性也是过渡过程中的重要力量。白天,男人放养,女人煮茶做饭,准备各种乳制品。夏天在牧场的时候,女人把羊毛剪成毡房外面的毡,冬天在牧场堆羊粪当燃料。他们晚上要照顾羊群,边唱边敲铁具,避免猛兽攻击。


与牛羊不同,阿尔泰马可以凭借自己精确的生物钟完成自由迁徙,而无需牧民驱逐。


哈萨克牧民对自然有着深深的敬畏。过渡中的牧民会选择远离水源的地方建造毡房——因为他们害怕孩子大小便污染水源,所以他们离开基地时应该清洁周围的所有环境,以便尽快恢复毡房建造的植被。对自然的态度是哈萨克人评价一个人的重要标准。


2011年4月,春季牧场接羔点,牧民们正在修马蹄。季节的变化,岁月的流逝,都藏在一件一件拆开的毡房里。


现在有了“机械化过渡”,就是用汽车把牲畜运到目标草原。但是这种形式不符合游牧转场规律,所以功能有限。它会缩小牲畜的放养和移动空间,使牲畜死亡和体重下降,增加草原压力,加速草原衰退。这种机制创新最初是由“观察牧民的辛苦”产生的,因为缺乏实地调查,不符合草原牧民的想法而失败。


归根结底,过渡是一种古老的生活习惯,它有自己的规律,就像游牧民族的各种古老传统一样。它在现代社会仍然有意义,这也提醒我们,世界上不仅有快节奏的时间,而且有这么长的季节。


操作:鹿子芮;排版:陈倚


这篇文章最早发表于《新周刊》的659期《只有阿勒泰知道》


原题:《我的阿勒泰》中有多少人走过转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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