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长超300%!潜行中国30年的小众类目终于爆火
来源丨天下网商
作者丨吴羚玮
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后李闯,曾在自己的博士论文中写下了滑板在中国最初期的样子:1989年,一群自称“三脚猫滑板队”的滑手们总在北京公主坟广场上练习。这支全国最早的滑板社群,一些成员仍活跃在中国滑板文化中。
滑板的中国之旅已有30多年,但它始终在主流社会的边缘游走。
1990年代,滑板电影《危险之至》和美国滑板品牌Powell Peralta先后进入中国,激发了中国人对滑板世界的新鲜与好奇。此后数十年间,在多个商业品牌和滑板被奥运赛事“收编”的推动下,城市里有限的滑板场地与俱乐部、尚处于低端定位的国产滑板、职业滑手们为数不多的上升路径,依旧体现这项运动在中国的尴尬处境。
2022年春夏之交,一个滑板分支在中国有了猛增的热度。被视作滑雪平替、冲浪代餐的陆地冲浪板(简称“陆冲板”),不光在社交平台小红书上获得超300%的搜索涨幅,在天猫国际,进口滑板的销售额同比也有三位数增长。
和最近同样火热的飞盘、腰旗橄榄球、桨板等类似,陆冲也有强社交性、减少对抗的性质。它们和“极限”不大沾边,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或文化消费。疫情期间,当这些更潮流的生活方式出现在社交平台中,被推送到更多人面前,自然成了生活圈受限的完美选择之一。
陆冲火了。爆发速度之快,扩散面之大,比以往都更为显著。
滑板,不再极限
2022年北京冬奥会带火的冰雪运动尚有余温。
人们津津乐道于冬奥会上获得2金的谷爱凌喜欢玩滑板和冲浪。同样,拿下北京冬奥会男子单板滑雪U型场金牌的日本名将平野步梦,曾参加过东京奥运会的滑板比赛。
陆冲板,这种滑板的变体,相比滑板板面更宽,前轮可以灵活转动。滑手们以髋为轴,靠拧动身体获得前进的动力,滑行动作有如冲浪。
不少日本雪场将陆冲板作为非雪季的滑雪训练,美国西海岸的冲浪者们,也早已陆冲融入日常。“板类运动不分家”,目前国内的陆冲板玩家,不少从滑雪圈或冲浪圈转道而来。
美西海岸冲浪者们的日常,被复刻到海南万宁。这个新晋的中国嬉皮士乐园,亚文化爱好者白日冲浪滑板、夜里派对。他们在抖音、小红书晒出自己结实有力的大腿与臀部、热带阳光赠与的黑亮肤色,以及在海边结伴陆冲的视频。
无法出门滑雪冲浪,就近陆冲成了“代餐”。
不拘泥于地点,“陆冲人”们散布在各大城市公园广场、小区空地,甚至地下车库——在硅谷,车库是互联网公司传奇的诞生之地,在中国却是陆地冲浪的好选择之一。哪怕要吸点尾气,但这里遮风挡雨、地面平整,也隔开了夏季室外40度高温。
相比技巧性更强、门槛更高的滑板,陆冲是一条获得快乐的捷径。
小邓花了近半个月,才能在滑板上做出跳起的动作。跳上一级台阶,花了他2个月。而不少短视频博主宣称,只要稍有点平衡能力,尝试几次就能驾驭陆冲。当年做广播体操都没有这么认真的年轻人,现在颤巍巍站上板,半小时后就能滑得有模有样。
不再与“极限”绑定,低门槛和娱乐性兼得的陆冲,为滑板圈吸收了更多玩家。
成都滑手圈公认的“OG”(老炮)Ryan,玩了20年滑板,现在是一名滑板教练。过去几年,找他学滑板的大多是孩子,学的也多是经典的双翘滑板。但最近,他多了一批学陆冲的年轻女学员。
天猫国际提供的数据也显示,购买陆冲板的女性消费者占六成。小红书上,“滑板女孩”相关笔记数量超4万,“滑板男孩”仅有1.1万。
更容易受到鼓动的是一批叛逆“中年人”——他们对“可掌控的自由感”的渴望,比其他人要强烈得多。微微失重的离心力、空气摩擦过身体的感觉,多少能让自己暂时忘记“工具人”的身份。最关键的是,它不那么容易受伤。
“找回附近”
“滑板人”总是爱扎堆。找到同路人一块玩儿,是滑板圈的“国际惯例”。
2014年,小邓上初中,每周都花7块钱坐地铁到重庆大学城,和那些比自己大得多的大学生滑手们泡在一块儿。夏天,大学城滑板公园的铁制道具被烤得烫屁股,他一玩就是一天。
打小在北京生活的李闯,也会在初中时从西单出发,夹上滑板乘三站地铁,在王府井教堂广场消磨掉周末,最后搭地铁末班车回家。
他熟悉这里的一切。记得哪级台阶有个小坑、哪块大理石地砖不太平整,也记得教堂里的工作人员、每个周末办的什么活动。如今他35岁了,依旧爱玩滑板。倒不是为了继续挑战高难度动作,只是想和一帮老朋友聚在一块,在教堂的台阶上坐着聊聊天。轮子碾过地砖之后的细微振动,都能立马唤回当年的记忆。
人类学家项飚曾经谈到“附近”的消失:
“我们对互联网大厂的一举一动密切关注,对世界大学的排名了如指掌,哪里有好吃好玩的,点评网站搜一下就好了。但我们讲不出我们的父母的工作究竟是在做什么,搞不清自己居住的社区处在这个城市的什么位置。
我们习惯了超越一切去批判整个系统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却忘记在超越之后回看自己身边的世界。我们居住的社区,正在成为我们要抛弃的东西。于是大家都抱怨城市里没有人情味,没有归属感,没有家的感觉,可是真正回到家,我们依然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模式:宅在家里,通过虚拟的互联网和世界产生联系。”
“项飚提出了附近消失的概念,但仍需要我们每个人通过实践去探索。滑板对我来说就是“找回附近”最好的实践方式。”李闯说。
他是个滑手,也研究滑板背后的消费文化,甚至将它作为博士论文的主题。滑板,既是他认识新朋友的路径,也是和城市空间产生链接的方式。
和李闯一样,滑手与滑板摄影师们喜欢在城市里寻找更新、更具挑战性的地形。
不少国外的城市规划研究学者,常将滑手称作“城市扫帚”——他们在探索城市时,总在无意间为城市废墟带去活力。美国费城的Love Park(爱情公园),一度因城市建设成为被人遗忘的藏污纳垢之地,流浪汉、毒贩聚集,犯罪率高发。但滑手们的出现,让这个危险社区重新变得安全,甚至成为游客的打卡地点。
当中国各大城市逐渐建起公园、广场——哪怕它们本不是为了滑板而建,都因为新奇的弧面、坡度、台阶或栏杆,成为“野生”滑板圣地。北京王府井教堂广场、深圳山顶广场和广州英雄广场,都这么被发掘出来。
上海音乐厅广场前的一片空地,因为和Love Park高低起伏的地形相似,被滑手们称作“上海LP”。尽管它也和费城LP一样,最终难逃被拆除改建的命运,依旧是滑手们心中的白月光。杭州,京杭大运河边上,也常有板仔聚集。这里时有叔叔阿姨在唱卡拉OK,年代感金曲就成了滑手们的背景音乐。
这项舶来运动,不光在中国的广场和公园扎根,让滑手们与跳广场舞的叔叔阿姨们成为城市空间的共同使用者,还顺利渗透进了办公园区。
杭州西北角的阿里巴巴西溪园区,大理石地面在地基沉降后造成的起伏地形,倒成了天然的滑板泵道。偌大园区里,步行、骑车通勤的人中间,总会不时穿出几名洄游的“大厂滑手”。
在中国,滑板的艰难30年结束了吗?
中国滑板圈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整个滑板品类都在国内不温不火。极限与危险将它框定在小众圈里,天生反叛的气质,再加上与嘻哈、朋克等亚文化的结合,更使得滑手们成为“麻烦”的代名词。
1970年代,被称作“狗镇”的南加州威尼斯,一群“贫民窟”少年闯入私宅,抽干泳池里的水,练习滑板动作。
滑板文化在中国的发源,有两大重要节点:一是中国在上世纪90年代引进的第一部滑板电影《危险之至》,二是美国滑板品牌Powell Peralta 于1990年在秦皇岛开设的子公司“魄翱-金龙”。
前者影响了中国第一代滑板人的诞生。后者则为滑板爱好者提供了购买装备及了解滑板资讯的唯一渠道,也让秦皇岛成了中国滑板文化的起源地和滑手聚集的大本营。
比起足球、篮球、田径这些运动,滑板社区仍旧很小,大公司们都没法从中获得高额利润——阿迪达斯一度退出中国滑板行业,耐克的滑板产品线SB和Vans也因难以打开中国市场的局面,先后改变过在中国举办大型滑板活动的计划。魄翱,这个培养了中国第一代滑手的品牌,依靠远渡重洋的两集装箱存货,撑起了中国滑板的最初10年,如今早已消失不见。
现在,火苗似乎被重新点燃。
因陆冲而涌入的新玩家,吸引了Carver、Santa Cruz、Yow等15个国际滑板品牌扎堆入驻天猫国际,天猫国际为此专门上线了“全球陆冲计划”的活动页面。
陆冲板开创者品牌Carver,目前找了中国代理商全品体育。后者掌握了几个国外滑板品牌的代理权,包括Santa Cruz、independent等。同时,它也在2010年就推出过国产滑板品牌Do by Heart(DBH)。今年上半年,全品体育拥有同比增长50%的销售额。
今年,滑板还被列入义务教育课程,这意味着一大批低年龄段的“新血”即将入圈。自此,滑板已集齐消费鄙视链中最具消费实力的女性与小孩。
亚文化,不再“亚”
自2016 年滑板被纳入奥运会正式项目后,滑手圈内一片质疑。他们害怕滑板代表的叛逆精神与街头性被主流社会稀释。比起奥运会,滑板人更认可的是保持圈子纯净性的全球滑板赛事X-Game。
类似问题同样困扰过说唱、街舞和摇滚等亚文化圈——当它们相继登上《中国新说唱》《这就是街舞》《乐队的夏天》等热门综艺节目后,亚文化不再“亚”。滑板也早就不再是主流文化的局外人。
2020年,LV有史以来首次推出一款滑板鞋。奢侈品牌通过滑板宣告自己变得更潮流更年轻时,也得按滑手圈的规则办事:赞助滑手,在鞋侧印着滑手的名字,还得找到圈内领路人,说服老牌滑板杂志Thrasher刊登自己的广告。
事实上,滑板每一次走向中国大众,都在与主流文化产生碰撞。
最近几次碰撞,一是滑板先后被纳入奥运会和列入义务教育课程,二是明星王一博出现在了腾讯出品的滑板综艺《极限青春》中,三是今年春夏骤起的“陆冲热”。它们恰好分别代表了三股力量对滑板的助推:官方力量、商业媒体,还有一个,则是偶发的疫情下多重力量的交织。
任何小众文化破圈的过程中,后来者总会被核心玩家抗拒。
“我不玩陆冲板,我只玩真真的滑板!”Casey,一个在成都待了好几年的老外,成都话比普通话还要流利。作为一个硬核的原教旨滑手,他对这项运动的低门槛,以及那些“不过就是玩玩而已”的玩家嗤之以鼻。
新进入者并非只有一副面孔。在李闯眼中,他们有如一条光谱:
光谱这头,是Thrasher已故主编Jake Phelps说的那批早年间的真玩家,“街头才有真正的狠货。鲜血与痂,还有什么比这些更Real?”1990年代搭着绿皮火车到秦皇岛参加滑板赛事的第一批中国滑手们,仍活跃在滑板文化中。有人后来成为了Vans中国滑板部高管,有人则开出了城市里第一家滑板店,有人在各大滑板赛事中担任滑板裁判。虽然已经步入中年,老滑手仍在用自己的方式“回馈文化”。
光谱那头,是仅仅通过消费买了一个“滑板范儿”的体验消费者们。
往好的方面看,处于不同层级的人,都有可能在下一阶段出现新的变化。尤其是那批即将在学校里拿到人生第一块滑板、接受滑板教育的小学生们,或许不会让滑板品牌们再现尴尬与遗憾了。
不管是滑板、飞盘、腰旗橄榄球还是桨板,在当下都很难归属于运动产业,更像从生活方式衍生出来的一种文化现象。年轻人在消费滑板,但绝不像以往买包买衣服一样,止步于花钱上身——他们消费体验的同时,也在理解文化、拍摄视频,成为文化的产出者。
没人知道这阵陆冲的风究竟能刮多久。消费总是逐新,风来风又去。但文化会像火山灰一样,在每次爆发后积下更为深厚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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