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前对话向松祚：中国经济下一阶段的增长点，在哪？

来源丨笔记侠（ID：Notesman）
作者丨宋向前、向松祚

    中国经济增长动力

宋向前：我们看经济数据，不仅是看总量，比如GDP数据、财政收支数据、个人可支配收入等。

从增速上看，10年前中国的经济增速开始有放缓的趋势。2013年提“新常态”，后来提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高质量增长。

疫情给经济带来了很大的挑战，期待能有更加灵活、更加科学、更加弹性的措施，来渡过经济的难关。

系统重装时代下，中国经济的增长动力究竟在哪里？

1.系统重装

向松祚：中国的内外环境发生了历史性的变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中美关系的剧变。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和中美关系的发展密不可分。

如果没有1979年初建交，中美关系的改善，很难设想中国的改革开放会那么顺利。今天讲的系统重装，就是中美关系到底向何处去的问题。

因为它会影响到我们科技创新、人才培养的路径，影响到我们和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全方位的关系，影响到我们在全球产业链、贸易链、全球货币体系中的地位。更重要的是，会全面影响到我们的安全。

前不久刘鹤副总理在工程院院士第十六次会议上，讲了六大安全问题，都和中美关系息息相关（生命安全、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粮食安全、能源安全、网络信息技术安全、城市管理安全）。

每一个安全能不能实现，不取决于人，取决于科技。

2.系统重装的动力

向松祚：系统重装的动力，来自企业家。

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来自民营企业。刘鹤副总理经常讲，民营企业对中国经济的贡献是5、6、7、8、9（50%的税收、60%的GDP、70%的贸易科技创新、80%的就业、90%的新增企业）。

而2021年的数据，中国民营企业税收贡献59.4%。国有企业税收贡献21%，剩下的是外资和合资企业。寻找动力，就是要激活民营企业的动力。

① 我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永远坚持两个不动摇。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本质上就是发挥企业家在市场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

② 过去一段时间，谴责、否定、抹黑民企的声音很多。某个企业、企业家有问题，不应该普遍性、一般性地抹黑谴责。

③ 很多行业客观上存在着对民营企业、私营企业的一些歧视，比如信贷资源对国有企业的偏向。

④ 2018年11月11号，习近平主席召开民营企业家座谈会讲了6条，其中第六条就是要保护企业家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今天要激活经济，就只能激活民营企业家。

我不是否定消费券的作用，但它只是辅助性的，我们必须要思考推动一个国家、地区经济增长最核心的动力是什么？

只能是企业家。

为什么现在老百姓不愿意消费？

因为他没有收入，他对未来收入的预期很悲观。

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告诉我们，人们在当下的消费，取决于他对未来收入的预期。

如果是悲观的，消费也会减弱。

激活消费也要靠企业家，如果企业家有活力，增加投资，增加就业，国民不仅有工作，还有不错的工作，未来预期很强劲，消费自然就会起来。

现在提激活经济，马上想到财政货币要宽松，要发消费券，搞基建，搞投资，这些都是辅助性的，不是关键的核心动力。

    经济发展应该走哪条路？

宋向前：在疫情要防住、经济要稳住、发展要安全的指导思想下，怎么理解发展和增长的关系？

经济增长的策略重心究竟是依靠财政政策、货币政策、产业政策的发力，重走凯恩斯之路，还是要凝聚共识，激发改革开放的斗志，稳预期、稳民心，驱动力、搞创新，走创新发展之路？

向松祚：20世纪两大经济学家，一个是凯恩斯，一个是熊彼特。

凯恩斯主义就是每当经济不行的时候，就搞财政赤字发国债，政府搞刺激。

熊彼特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三个理想，一是要当世界上最好的情人；二是要当世界上最好的马术师；三是要做世界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他提出的创新和企业家精神让他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

他对人类思想的贡献有两个关键词，我认为是理解人类经济最重要的一个视角。

① 创新和企业的建设：凯恩斯的书里面从来没有提到enterpriser这个词。但熊彼特认为推动人类经济增长的最根本力量，是企业家，是创新，没有企业家就不可能有创新，没有创新就不可能有增长和发展。

② 创造性毁灭：新的科技通过创造新的商业模式、新的业态、新的公司，替代了过去的产业，这叫creative destruction。

中国过去40年的经济发展就是熊彼特理论的一个精彩验证，也是一个创造性毁灭的迭代的过程。

中国改革开放前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出了一大批民营企业家。如今受世界尊敬的企业绝大多数都是民营企业。

美国这些年从奥巴马开始搞大量的财政赤字，财政刺激，现在是严重的通胀。所以凯恩斯的政策短期似乎管用，但是长期造成的恶果远远大于正面的效益。

为什么全世界的政府官员喜欢凯恩斯，因为调整货币政策，降息降准都很简单，但是你要鼓励一大批企业家不断涌现出来，政府就必须要放权，要把有形之手收回来。如果政府的权力太大，企业家成长不起来。

过去这几年，中国企业家主要产生在长三角、珠三角，因为政府给予了更宽松的环境。

这是用两个经济学家的理论学说来诠释今天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在哪里。

    影响中国经济发展的因素

宋向前：4月29日国常会，5月23日经济大会，我们看到了国家对经济的期盼，在做很多长周期的结构性调整和安排，比如说全国统一大市场建立，要素市场的改革，包括人口结构、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共同富裕、绿色低碳经济等政策出台，这些结构性的慢变量的变化，会长期影响中国经济的发展。

向松祚：国家在发展的初期增速较高，随着很多行业供给趋于饱和，整体经济增速放缓是大势所趋。

没有哪一个国家的经济可以一直维持高速增长。经济增长进入较缓速度以后，最重要的是要提升质量，才能有增长。

人口是一个长期变量，人口的变化会影响增速，但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能否进入发达国家，不取决于人口的数量而是质量，世界上很多发达国家都不是人口大国。

所以今天的中国，最根本的动力就是企业家来推动经济增长。

① 政府它必须在四大基础（基础教育，基础科学，基础研究，基础产业）方面做工作，因为企业很难去从事这些事情。我希望的系统重装是政府从根本理念上改变，把重心放到四大基础上。

② 能不能真正转向法治社会也很重要。我们今天讲的系统重装是要转换思维方式，不是靠短期的房地产和基建，而是真正激活增长动力。

宋向前：是的，中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国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市场经济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今天是公平优先、兼顾效率，兼顾社会财富的首次、二次、三次分配。

在土地财政这个问题上，我们全面深入地参与了系统的经济生活，所以我们抓手比较多，能力比较强。

现在的改革方向就是统一大市场、要素市场改革，往往初心是好的，动作扩张性和收缩性的前后出台，导致钟摆式的运动就不好。

就好像两个基石，国有经济是巩固和发展，民营经济是支持和引导。

古话说有恒产者有恒心，产权制度保障到位了，企业家才会一心一意谋发展，全心全意奔改革，才有长远的预期。

中国为什么没有百年企业？因为长期产权制度、法治环境保障的力度还需提高。

    消费领域的探讨

宋向前：我始终相信，未来二三十年是中国消费服务业崛起的超级时代，是中国超级品牌超级公司诞生的黄金时代。

中国需要一次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匹配的社会进步运动，品牌企业家也需要长周期发展，厚积薄发。

中国真正办企业是2001年加入 WTO之后，我们真正融入了世界经济大循环，变成了世界工厂，有了全球的供应链价值链。

今天北上广深给了大家一个很大的误解，中国能够比肩美国比肩日本。

中国是个折叠型的社会，看北上广深你觉得中国很发达，找一个50万人口的县城做一个月的田野调查，你就知道中国的真实状态和水平。

9亿多就业人口，总量大但质量不行。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1.时间不够

改革开放，企业家发展进步，企业进步、管理水平、运营能力，甚至对市场经济的认知都不够深入。我是长期看好的，虽然短期有点悲观，宏观上要学会接受，但是微观上要积极作为。

2.生产型向消费型社会转型

中国处于转型时期，政府要退位，提供社会公共产品和服务，企业要上位，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

尤其企业强调竞争以后，不再分国有和民营、内资和外资，全部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堂堂正正的企业家。

中国社会正在从生产型社会向消费型社会转型，财税税收就很能反映问题，中国的企业确实面临的压力很大，税制环境都不一样。

强调重视消费对于经济发展的稳定器和压舱石作用。

中国经济从人均1万到1.2万，GDP从中等收入向高收入国家转型。成功的标志一定是中国内需被拉动，中国人均消费水平、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改善。因为有钱了，老百姓才敢于消费、乐于消费。

过去重视不够，所以减税让利退税留底，都是往企业跑。直补民生，直补中小微，直补个体工商户，帮助他们渡过难关。重置成本太高是社会财富的极大浪费。

从长期来看，我很看好中国消费的崛起。

很多投资人会把消费和科技对立起来，我认为消费和科技是对孪生兄弟，中国未来只有一对主要矛盾，就是消费和科技双轮驱动。

消费给科技提供了压舱石、稳定器的作用，提供了场景。科技没有场景和应用，是不能够走向社会的。

消费确实对科技起到了稳定财政支持的作用。科技是要长周期投入资金，这些投资本质上还是来自于社会的财税能力。

科技解决不了就业，人工智能大数据的进步会让很多人失业，就要靠现代服务业。西方成熟的经济体，第三产业基本占了80%-90%，中国目前60%左右。

人口红利不在了，人心的红利才刚刚开始；流量红利不在了，品牌红利才刚刚开始。

过去的历史经验证明，中国消费服务业的崛起是历史的浪潮，不会不来，只是何时来到的问题。

    如何理解制度和创新之间的关系

向松祚：20世纪以来，经济学最重要的一个贡献就是新制度经济学。

30年代大萧条爆发之后，当时整个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经济非常糟糕，苏联一枝独秀，所以当时英国和欧洲的一些顶级知识分子认为资本主义灭亡了，共产主义胜利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公有制计划经济行不通，新制度经济学最重要的贡献就是证明了私有产权制度是一切经济增长和繁荣的先决条件。

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特别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如果没有私有产权的保障，也不会有这些企业和私营企业家。

中国需要进一步的改革，进一步完善法制，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为此努力的。不是说你要成为多么了不起的人物，而是站在常识和真理的一边，选择正确的方向。

私有产权一定是意味着法治社会，对自有产权必然要求依法治国，它是一整套的制度体制机制的保障。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私有产权保障体系就是，我住在这个房子里面，任何人未经我的许可都不能进。

    如何看待中美关系未来发展

宋向前：美国主导的全球后WTO时代的自贸秩序和全球工业再平衡，对中国的冲击很大。很多人说就这三五年，如果我们再不稳外资稳外贸，再不把外资请进来留下来，过去20年全球化的价值链供应链就会丧失优势，对中国经济产生威胁。

向松祚：系统重装最核心的是中美关系的变化，美国现在是下决心要和中国脱钩，他们说是贸易部分脱钩、科技全面脱钩、教育文化逐渐脱钩、投资基本脱钩，所以印太框架、自由贸易协定都没算中国。

美国是个霸权国家，但是中美关系以前是很好的，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美国认为中国当年加入WTO的很多承诺没有兑现，还发明了词叫promise分期。

美国之所以认为他有能力把中国排挤出去，因为他知道在很多关键核心技术方面，中国依赖美国和它的盟国的程度要远远大于他们依赖我们的程度。

这也不是今天谴责美国、拥抱俄罗斯能够解决的。

美国越是这样，我们就越是要做工作避免这种脱钩，站在国家利益的角度，认真系统地研究美国，你才知道美国为什么强大。

他每时每刻都会有大量的企业家科学家，中国要赶超他，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靠中国人才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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