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追风、骗补,未竟的中国汽车梦

财富故事
2020-04-27

撰文\耳令

编辑\汪小楼

来源\银杏财经

在陕西省泾阳、三原县的交界处,曾经有过一片废旧汽车交易市场,人们戏谑地称其为“三汽”。

“三汽”的出现比《十四大》提出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早4年。最早是5个拿来拆解拖拉机的拆解场点。到了2000年,已经有300多家门店。当地农民两天时间就可以拼装一辆“东风”自卸货车。卖价也比正版便宜了6、7万。

个人收购、拆解报废汽车均原本是非法行为,但“三汽”将那些被相关部门判过死刑的车辆重新涂脂抹粉后,挂上150元一月的临时牌照,照常行驶上路。

相比于共和国工业长子一汽和次子二汽,“三汽”连私生子都算不上。但在乡野村路上,“三汽”愣是存活了12年了。据说这都是响应当地领导的号召:“搞活当地经济”、“增加农民收入”、“整顿全省报废汽车”。到了1997年,《陕西省老旧汽车更新协调会议第二次会议纪要》还专门提出了再建“试点”。

后来“三汽”被一锅端了,当地很多人因此丢了饭碗,愤愤不平地表示“大不了去别的地方”。他们所言非虚,当时民间的“三汽”还真不止泾阳县这一处,那几年被公安部查处的拆解拼装市场,多达24个省市区。

“三汽”的故事虽然荒唐,某种程度也算时代的产物。80年代,一句“要想富先修路”响彻神州,万千公路进县入乡到村头。解决了公路这项限制国民经济发展的制约,巨大的需求量自然就被撬开了。

然而当时的中国汽车工业还无法满足井喷式的需求量。根红苗正的“三大”(一汽、二汽、上汽)和“三小”(北京、天津、广州)掌握着汽车制造权,但在“散乱差”、“缺重少轻”的生产状况之下,产量很低。

需求得不到解决,大把投机者跃跃欲试。当时许多地方政府都在无序地安排轿车生产点,这也导致进口轿车散件的走私猖獗,造成国家外汇严重流失。

有人曾这样形容那些年各地争轿车的形势:三条大狗、三只小狗、一群野狗,都在争抢中央手里的肉。

“三汽”也许算是基因突变的产物,这些来自民间的散兵游勇钻入时代的空子里,补上了统计学里看不见的需求缺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暗箱拆改开始向自主研发转移。

奔涌的浪潮下,民间的热情一旦开了闸,拧下每一颗螺丝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01




草创未就:混沌中入局

李书福说他造车的念头始于一场车祸。

那是90年代初的一天,李书福从台州开车去上海。崎岖蜿蜒的国道上一个不小心把车撞到了树上。

凌晨两点,前不挨村后不着店,李书福和一车人站在公路边拦截车。但满身的鲜血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抢劫犯,没有一辆车为他们停下。

“我的脸撞的一塌糊涂的,这个时候我就觉得中国人应该有自己的汽车工业,那个时候我开的是一辆波兰车,太危险了,我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一辆客车将他们拉到了上海后,李书福产生了造车的念头。

和几十年前的张学良一样,李书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车。1994年,他先是拆掉了一辆奔驰,而后又把顾伟明送给他的红旗拆了。摊开这堆零部件,他当即就乐了:不就是四个轮子,两张沙发,把这堆东西搞透不就行了。

那一年,也正是中国政府公布《汽车工业产业政策》的时候。在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政策里,第一次正式认可了国内私人购买汽车的合法性。

在此之前,拥有汽车只是官家和客运的专属权利。省部级以上坐“红旗”、厅局级干部坐“上海”、县团级不能坐轿车,只能坐北京212吉普。等级森严的权利背后,对应着一个时代的意识形态。

私家车作为资本主义的象征,普通人不但买不到,甚至不能公开谈论。直到国务院撤销了中汽公司,成立中汽联,由陈祖涛任理事长。轿车进入家庭的政策才开始提上日程。

不久前刚在海南地产热中赔掉几千万的李书福,并不是一个站在风声之外的土财主。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国道上的树和这片政策的绿荫,到底是哪个先闯入他的心头。

为了造生产线,李书福向临海市政府申请了几百亩地,理由是造摩托车。当时的李书福,已经算是个“摩托大王”,第一辆踏板摩托车就是他造的。但政府还是有些质疑,造什么摩托需要这么大块地?

吉利总裁安慧聪忙不迭向政府解释道:“我们要造很大的摩托车厂,我们要造很高级的摩托车,我们要造很豪华的厂房。”

半哄半骗之下,吉利总算获批了800亩沼泽地。500元一亩,没有通讯,没有饭店,没有商店,没有桥梁,连道路都没有。李书福等人开始自己驾桥梁建道路,拉电话,拉自来水。

几乎是在李书福开发沼泽地的同时,尹同跃也蓬头垢面地站在另一片荒地上慌张地张望着。

“那时候摄像机还比较少,一看到拿摄像机的,就吓得半死,心想是不是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过来曝光啦?”

这位上学时就主修汽车专业的理工男,一年前还是一汽总装车间主任兼物流科科长。在芜湖市长助理詹夏来的力邀之下,尹同跃来到了芜湖,帮政府和自己圆一个“汽车梦”。一堆锈迹斑斑的二手设备和30万人民币,是詹夏来当时为尹同跃准备的“小米加步枪”。

尹同跃并非这个计划的第一人选,这点估计他自己也很清楚。1993年,经济落后的芜湖市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汽车产业,最初的打算是和三九集团合作,而后又找了“安徽老乡”一汽董事长兼总经理耿昭杰。但由于缺乏政策和技术的支持,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从三九集团到央企高官再到尹同跃,詹夏来的“三顾茅庐”,去的都是不同的茅草屋。尽管尹同跃是作为计划的第三任去为技术拓荒,但好歹也是大佬的备胎,不算丢人。何况这位理工男自己也说他不想“再帮洋人奶孩子”了。

尹同跃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与一个颇具时代背景的词语“合资经营”,有着深刻地联系。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中国曾真的计划过要建一个三汽。而 “合资经营(joint venture)”这个名词,最初也是美国通用汽车董事长墨菲所讲的为建设三汽提出的。李岚清后来在《突围——国门初开的岁月》一书中详细记录了这件事——

墨菲对合资经营做了形象的解释:‘简单说,合资经营就是把我们的钱包放在一起,合资共同办一个企业,要赚一起赚,要赔一起赔,这是一种互利的合作方式。若要再说得通俗一点,合资经营就好比结婚,建立一个共同家庭。

由于“洋跃进”过度消耗国库,筹建三汽的计划最终还是被搁浅,不过却打开了“合资经营”的闸口。很快,中国拉开了汽车产业史上的第一次合资浪潮。国家也很重视,几次合资案背后都由时任最高一把手亲自站台。

1986年,七五计划(1986-1990年)》中提到“把汽车制造业作为重要的支柱产业”,并确立了“三大三小”的唯一合法性,其它企业再没有造车的资格。

“拿市场换技术”的时代浩浩荡荡地铺陈开,但序章却有些混乱和潦草。差距超过半个世纪的产业链开始共处,经历了痛苦的默契。据上海大众的张昌谋回忆,那时候他们和洋工程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很快中国人就发现,利用合资模式来推进自主研发的建设,几乎不可能。

首先外企根本不愿转让核心技术,买都买不来。而合资车厂因为赚取到暴利,日子过得滋润,也逐渐忘记了“拿市场换技术”的初心。在2000年之前,中方公司用于消化技术的费用,只相当于技术引进费用的10%,而日韩两国却是700%。

无论生产再好的车最终只能贴上别人家的牌子,尹同跃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在一锅慢慢升温的迷汤中,他成了为数不多感受到水温的人。

1996年,李书福用拆掉的奔驰改装出没有任何资质的“吉利一号”,开着满街窜,还遭到了有关部门的“黄牌”警告。而尹同跃则一路南下,暂别了妻儿。

那一年,汽车工业已经确立了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停产多年的国宾车“红旗”也重新开始生产。

但马路上的汽车,仍然很少。


02



暗度陈仓:打铁游击战

芜湖、浙江,清脆的打铁声在角落里秘密地回响,另一边,深圳莲塘的一个旧车间也传来了动静。

1995年,29岁的王传福,正带着20个人在这里敲敲打打。几年前,他从一份国际电池行业动态中发现日本将不再生产镍镉电池,而当时国内“大哥大”生意正是红火,他感觉机会来了。

作为“教授下海”的王传福,长相文质彬彬,做起项目却是个真正的狠角色。也许与清贫的家庭背景有关,王成了开源节流的高手。为了降低成本,他对工艺、原料和质量的控制做到了极致。

到了1998年,比亚迪的低成本优势,帮助它穿越亚洲金融风暴,成为为数不多拿到飞利浦、松下等国际大单的盈利者。

王传福曾说要做一个让国外对手“毛骨悚然”的品牌,这个目标他只用了三年便实现了。过早遇见天花板是无趣的,于是他渐渐把目光瞄准了增量市场。

90年代,国际上对环境保护的呼声见涨,原油供应也持续紧张。发达国家纷纷加大了对新能源汽车技术的开发投入,以替代以石油为燃料的传统汽车。丰田、宝马、通用、本田、大众这些汽车大厂,也先后采取了不同的新能源技术发展策略,其中一些己经初步实现了产业化。

尽管当时国内的自主品牌连造燃油车的资质都没有,但王传福嗅觉敏锐,他意识到“造块大点的电池装到汽车上去”,可能形成新的增长点。但王传福并不着急,虽然当时已经有大量的VC涌入比亚迪,但他仍用历年的利润积累去滚动发展。他在等待“入世”的那一刻,他明白,一个“超级变量”将在那一刻发生。

在王传福等待的期间,芜湖郊外那片简陋的生产线也终于有了国有独资的身份。

1997年,安徽省和芜湖市政府决定由下属5家单位共同投资、注册一家国有独资的汽车企业,几乎没费太大力气,奇瑞便跻身进入了5家单位之中。

“身份证”搞定了,但“准生证”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随着第一辆奇瑞“风云”轿车缓缓驶下生产线,安徽省政府和芜湖政府再次出手,帮奇瑞一起打了个"擦边球"——让奇瑞登上了芜湖客车目录,并且在其他省别的城市销售。

“公安部当时在全国封杀奇瑞这样的产品,不能在全国上牌,(奇瑞)在安徽这边上了一点,然后在芜湖上一个带牌子拿到四川、深圳卖了一点。” 后来的回忆中,尹同跃有些唏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芜湖遍街都是奇瑞风云做的出租车。不过这样东躲西藏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想要全面打开安徽甚至全国市场,始终绕不开这张“准生证”。

这一张“准生证”当年可是愁煞英雄汉。自主品牌原本各方面就落后于合资品牌,而这一纸证书,无疑将后发的追赶变成了艰难的“三挡起步”。

魏建军早在1993年就开始尝试用手工拼装生产“长城轿车”,结果被国家机械部部长点名要严查质量。随着《汽车工业产业政策》出台,汽车产业开始集体管制,始终得不到生产资质的长城,不得已才开始转战皮卡。

长城在轿车赛道上熄了火,其它的自主品牌则决定打“换壳”游击战。

尹同跃想到了老东家一汽。中国人讲交情,尹同跃认为,凭借他之前工作多年的交情,加上奇瑞风云与一汽捷达车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老领导肯定会给个面子。

但尹同跃忽略了,讲交情也得实力对等。奇瑞作为一介寒门,一汽打心眼看不上,最终拒绝了"联姻"的请求。当时二汽又出于亏损状态,连谈判的机会都没给他。

接连求助无果,摆在奇瑞面前的就只剩下上汽这一家了。但上汽的态度也是“白给都不要”。好在奇瑞与长城不同,后者属于“富二代”全面接盘集体所有制企业,而前者却有着实实在在的政府关系王牌在手。

为了劝说上汽,当时奇瑞直接搬出了国家经贸委主任盛华仁帮忙,上汽最终答应了施舍奇瑞一个户口。奇瑞从此过上了“受气小媳妇”的日子,而吉利在这场“换壳”游击战中,也过得不那么体面。

1998年,国家计委主任曾培炎来吉利视察,当时李书福才刚刚被浙江省机械厅拒绝申请造车资质。李书福满是悲情地对曾主任说:“我现在钱还不多,就是有一两个亿,我想投到汽车上去,亏了就亏了,你们给我一次试的机会吧,请给我一次失败的机会!”

曾培炎没有立即表态,只说了一句:“我不反对你们造车,但是(生产资质)不是我批的,是国家经贸委批的。”

这句话对李书福意义深重,很快他便开始到处打听“准生证”。在一次饭局上,他听说已经停产的德阳监狱汽车厂留有汽车生产目录,于是果断投了2400万,成立了“四川吉利波音汽车有限公司”。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据说是李书福当年看了《波音传奇》,对波音飞机创始人的致敬。因缘际会间,李书福没有意识到,当时正担任波音公司高级副总裁穆拉利,11年后,会和他有一次震撼业界的交集。

李书福更没有意识到的是,买来了汽车厂却买不来体面。1999年,吉利豪情下线,他还专门搞了一个盛大的“下线仪式”,发了700多张邀请函,来捧场的只有一位副省长。

这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汽车疯子,说他当时“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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